第二次的練習,仍是以基本動作為主。
不過富岡想下次開始應該可以練切返(切り返し)了。
畢竟忍有底子,直接讓她拿劍擊打實體,手感回復得比較快。
(註:切返--大支的正擊面,隨著攻擊的餘力順勢往對手身上撞擊後,進四退五的右左面打擊,如此重複兩次,最後再打一支大支的正擊面衝過去)
富岡在一旁安靜的觀察正在演練步法的忍。
從上次看的時候他就很在意了。
也許是身材瘦小的優勢,她的步伐十分輕盈且柔軟。
每踏出一步從地板傳來的震動細微的幾可忽略,彷彿腳上有一雙羽翼,飛舞在場中央。
富岡居然看得有些入迷。
他曾經有過類似的體驗,像這樣著迷的觀賞著一件事物。
「老師?」
忍停下腳步,轉頭望著富岡。
「我身上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突然一暼到富岡目不轉睛、專心致志的注視著她,那雙死魚眼比平常大了1.5倍,忍還以為她頭上是不是多長一隻手之類的。
「呃不、沒事⋯⋯」富岡發現自己又在一個勁的盯著人家看,感到有點尷尬。
「⋯⋯?」忍一臉狐疑的瞧著他,「老師⋯你真的愈來愈奇怪了。」
雖然本來就是一個奇怪的人,忍心想,但這不用告訴他。
「⋯⋯!」富岡一臉打擊。
揶揄了他兩句,忍繼續腳上的動作,然後接著揮劍。
到基本練習全部演練完畢後,第二次也差不多跟第一次一樣的結束時間。
「明天⋯⋯」
「明天不行,我有藥學研究社的社課。」
「噢,好吧⋯⋯」
富岡搔搔鼻子。
為什麼自己有種小學男生約隔壁的女同學出來玩卻被女孩打槍說她要專心念書的挫折感⋯?
他搖搖頭,想把腦中異樣的感覺甩開。
「我禮拜二、三是藥學研究社和西洋劍社的社課,這兩天不練之外,一、四、五基本上都可以,先跟老師你說一下。」
聲明了自己能夠練劍的時間,忍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好像沒有富岡老師的手機號碼呢。」
她跑向自己的書包,拿出手機。
富岡唸了號碼給她輸入通訊錄,忍隨即快速的在手上點按了一番──
「好了,我剛剛傳了我的社課時間給你,有收到嗎?」她問道。
「⋯⋯我沒帶手機出來。」
「⋯⋯」
(原來這年頭還有人是不帶手機在身上的⋯⋯)
「呃、不怕會漏接電話之類的嗎?」忍勉為其難的問。
「很少有人打給我。」
「⋯⋯也不看訊息嗎?」
「傳訊息的話就表示不急,不須馬上看。」
「⋯⋯」
富岡慢條斯理地回答。
雖然他說的好像也合情合理,但就是飄盪著一股淡淡的哀傷。
⋯⋯也可能只是她的錯覺,反正本人根本無所謂的樣子。
「你如果會常傳簡訊,」依舊平板沒有起伏的聲音,「我會多注意點手機。」
「欸⋯⋯」
這個回答出乎忍的意料。
如果是一般的男同學向她這麼說,她大概也只會覺得對方在耍嘴皮子、討女生歡心。
但從富岡口中說出來,就真的讓人感覺他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嗯⋯⋯也不必特別費心啦。」
應該也不會有什麼重要的事需要傳簡訊給富岡吧,她想。
「⋯⋯但還是謝謝你的好意。」
簡單收拾書包後,忍走向體育館門口。
「禮拜四見。」
***
隔天的午休時間,富岡結束了一年級的體育課,回到職員辦公室。
他拉開抽屜,準備拿錢前往販賣部,看到自己的手機躺在錢包旁邊。
打開手機檢查,沒什麼重要的訊息和來電。便將手機放回,關上抽屜離開。
直到他用餐完畢,回到辦公室後,距離午休結束還有一點時間,他坐下打算小憩一會。
大概趴在桌上五分鍾後,他突然感覺到桌子一陣震動,是手機的訊息。
可能又是廣告吧,富岡心想。
平常他不是馬上查看簡訊的人,不過剛好他沒睡著,午休也尚未結束,有點時間他決定清理下收件匣。
拿出抽屜的手機,富岡用的仍是附有按鍵的掀蓋式手機,他只來打電話和傳訊息,和少數拍照。
現在的智慧型手機的多數功能他幾乎用不到、也不太會使用。
他是典型的科技白癡,高科技3C產品在他手上一點用也沒有,搞不好還很容易被他操作不當導致損壞。
掀開手機蓋,螢幕上果然顯示著一封剛剛收到的訊息。
他皺眉點開簡訊。
[新上市的哈密瓜麵包好吃嗎?]
「⋯⋯」
到底是何時被那傢伙看到他買麵包的?富岡有點不快的想。
但他不是真的不開心,只是有像被捉弄的感覺。
無奈的輕嘆一聲,他闔上手機放回抽屜,準備前往下午第一堂課。
走出辦公室的一瞬間,富岡停下腳步。
然後又嘆了一口氣,返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從抽屜取出手機,放進口袋,離開辦公室。
***
三年蓬班下午第一堂課,因為任課老師臨時請假變成了自習課。
忍拿出物理習題本攤開在桌上,但是二十分鐘過去了,都維持在同一頁的狀態,連題目也沒寫幾道。
無法專心,她就是忍不住會盯著窗外看。
操場上剛好是炭治郎君的班級在上體育課,他家裡開麵包店,風評一向很好,忍偶爾也會去買麵包。
不過忍的注意力不是麵包店家的孩子,是正在教課的體育教師。
富岡含著哨子,依舊是不苟言笑的一張臉。
忍猜大概他還沒看到簡訊,或者是看到了並沒有打算回。
本來她也沒有期望會收到回訊就是了。
午休時經過販賣部看到富岡買了新口味的麵包,其實她有想跟他打招呼,可一想到身旁還有同班同學,立刻打消了念頭。
富岡的腳步很快,拐了幾個彎就消失在忍的視線內了。
八成又跑到沒人的角落獨自吃飯了吧,她想。
老實說富岡不是壞人,雖然每個剛進鬼滅學園第一學期的新生第一個認識的一定是總在一早站在校門口一臉兇相的富岡義勇。
像拿著狼牙棒的惡鬼,一雙深不見底的藍色瞳孔盯著每個經過校門口的學生。
也不回應學生的早安,看到服裝儀容不符規定的人那銳利似刀的目光馬上就射過去。
他是每個不良學生的大敵。即使不到討厭的程度,但大部分男同學都不喜歡這位兇悍的體育教師。(劍道社或炭治郎除外)
不過不知為何在女同學中似乎頗有人氣,至少情人節收到的禮物不是假的。
對於那些送禮的女學生,事實上幾乎也沒和富岡有什麼對話,一方面是他本來就是沈默寡言的人,一方面是他也不想和學生有過從甚密的交集。
畢竟他已經夠讓家長會反感了,如果被知道寶貝女兒和富岡老師傳出什麼緋聞,他的下場大概除了被開除之外,可能教師生涯也是毀了。
忍本來對這位不甚親人的老師沒什麼特別的感覺,當初她只是乖乖做好學生的本分,反正富岡對不違反校規的學生不會有任何意見。
偶爾也僅有晚餐時刻從香奈惠的口中得知他的片面的性格,但忍總是覺得姊姊人太好,所以眼中的每個人都是好人。
對於姊姊描述的富岡,她也是聽過一笑置之,沒放在心上。
直到某一天才對他有所改觀。
忍還記得那天正值梅雨季,一天到晚都濕漉漉的。
她自超市採買晚餐的材料,在回家的路上經過了公園,不經意地看見遊樂場的溜滑梯下方有個人影蹲在那裏。
『⋯⋯?』
不知道是誰,可能只是路人,既然不認識的話忍不太想多管閒事。
天氣又差,她只想快點回家。
但那POLO衫和一頭毛躁的黑髮和馬尾,似乎有點兒眼熟⋯⋯
她決定還是走過去看看。
『富岡老師?』
走近之後,忍總算認出對方是何人。
是學園的體育教師‧富岡義勇。
『你是⋯⋯被呼喚的富岡聞聲轉過頭,『胡蝶老師⋯的妹妹?』
『⋯是的。』
隔著富岡,忍注意到他面前放著一個紙箱,上面蓋著他的雨衣。
『老師,那是⋯⋯?』她好奇問。
富岡還沒回答,忍就聽見一道微弱的叫聲──
『咪──』
她微微蹙眉,難道是⋯⋯貓?
『應該是出生沒多久就被丟在這裡了。』富岡說道,『放著不管的話可能會凍死。』
紙箱內是一隻巴掌大的小虎斑貓,包裹著毛巾,顫顫巍巍的縮著。
『那老師怎麼不帶回家呢?』忍向他問,『你可以收養牠。』
『⋯我不討動物喜歡。』富岡淡然解釋道,『但也不能丟著牠不管。』
『也是啦⋯⋯』
儘管她亦是無法應付這種毛茸茸的生物,但看到如此幼小的貓咪,甫一出生就遭到被丟棄的命運,還遇上寒冷的雨天,不出手幫忙倒是太冷血了。
仔細一看富岡的半身都濕了,髮絲上也掛著雨滴。
溜滑梯下的空間不大,加上富岡又把雨衣給小貓蔽雨的緣故吧,忍心想。
她向富岡靠近了點,用自己的傘幫他遮擋一些雨。
『老師。』忍從口袋拿出面紙,『擦一下頭髮吧。』
『⋯⋯謝謝。』富岡接過面紙,低聲道謝。
忍凝視著擦拭著瀏海的富岡。
心底覺得這跟她平常在學校看到的那位鐵面教師還真是判若兩人。
此時的富岡完全沒有生人勿近的冷漠感,反而更像個平凡人(?)
但也許是身為體育教師兼風紀委員會的顧問,平時表現出的嚴峻可能是工作上的狀態,私下的富岡說不定意外的好相處?
雖然現在看起來依舊是面無表情,不過忍倒是感覺他親近多了。
『我也沒辦法收留這孩子──』
忍向富岡提議:『等雨停了之後,我們送牠去動物醫院吧。』
『⋯⋯好。』他微微頷首。
彷彿有什麼在胸口融化了,暖暖的。
她不知不覺輕輕地笑了。
***
下午的課堂結束,富岡回到職員辦公室。
他自口袋掏出手機打開,沒有任何未讀的新訊息。
其實本來也就不太可能會有,所以自己才不怎麼隨身攜帶手機。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突然想帶著手機去上課,而且還忍不住反覆在意手機的動靜。
陷入人生三大錯覺,他也不免俗的老誤會口袋中有震動聲。
忍到下課終於拿出手機,結果理所當然是什麼也沒有。
他瞬間感覺自己實在是蠢透了。
點開中午收到的訊息,他在猶豫是否該回信?
回個信比較禮貌吧?畢竟他低聲下氣去求人支援參賽,人家也答應了。
說到底,富岡剛得知劍道社的窘境時,他清楚自己幫不上忙,所以同時也思考著到底有哪些人是他可以求助的。
在他想起忍有練過劍道前,他的確也有想過找她商量。
不是師生間上對下的關係,而是他真的需要有人能和他討論怎麼解決這個困境。
而她願意幫忙劍道社的事,讓他發自內心的感謝。
富岡拿著手機愣在空中。
難道回覆這一點小事做不到嗎?說不定她很想知道麵包的感想⋯⋯
念及至此,他終於點下回覆鍵,在螢幕上敲了短短幾個字──
[不錯。]
──送出。
在原地凍結了三分鐘,他才發覺自己又不知道在發什麼呆、又或者在等待什麼。
快速闔上手機,他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
結束了藥學研究社的社課,忍將理科教室上鎖後,前往職員辦公室歸還鑰匙。
(咔啦咔啦──)
拉開門,大部分的老師都已經下班了,辦公室空空蕩蕩。
「胡蝶同學?」
看到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當忍正考慮要將鑰匙帶回家明天再歸還時,後面傳來了對她的一聲呼喚。
「你來還鑰匙的嗎?」是教導工藝課的澤村老師,「今天是藥研社的社課對吧?」
「是的⋯⋯不過老師們好像都回家了。」忍答道。
「那把鑰匙給我吧,我替你代為交還。」
「麻煩澤村老師了。」忍將一串鑰匙遞交給澤村。
順便跟姊姊說一下她差不多要回去了,忍一邊想著拿出手機滑開螢幕。
發現有一封新訊息躺在收件匣。
「嗯?」
是一封很簡短的簡訊,不需要點開就能看到全部內容,因為只有兩個字。
[不錯。]
一看寄件人,她在心底微微訝異了一下。
「富岡老師?」
富岡居然回她訊息⋯⋯!這不可思議的程度幾可名列鬼滅學園七大怪談之一,讓忍不禁猜想待會路上會不會下起紅雨。
那個富岡老師,原來有這麼平易近人嗎?!
她關掉收件匣又重新打開,想確認是不是自己眼花、幻覺或是手機故障。
來回開關手機再看,那封簡訊是千真萬確存在。
幾乎忘了要跟香奈惠聯絡的事,忍拿著手機呆了半晌。
「⋯⋯胡蝶同學,你還好嗎?」
也許是定格太久了,附近的澤村老師忍不住又出聲叫了她。
「啊、抱歉,我太吃驚了⋯⋯」忍不好意思的向他笑笑,「收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傳的簡訊。」
「哦──是驚喜、還是驚恐?」澤村饒有興味的問道,「是在意的對象嗎?」
「不、不是啦!」忍趕緊擺擺手,「他平常很少傳簡訊,所以覺得很奇怪⋯⋯不是什麼曖昧對象啦。」
「我沒說你們曖昧,那麼緊張。」
難得一見總是落落大方的胡蝶忍同學露出了窘迫的一面,澤村覺得有趣。
「老師⋯⋯別笑我了。」忍快招架不住了,苦笑道。
「哈哈⋯抱歉抱歉。大概是我快下班了,心情比較放鬆吧。」
總算是停止了揶揄的攻勢,澤村笑道。
「說到這個,看你剛剛發呆的樣子。」
澤村似乎想到了什麼,「下午富岡老師上完最後一堂課,回到座位上也盯著手機出神了好一陣子。」
「咦⋯⋯?」
下午最後一堂的結束時間不就是⋯⋯她回想起簡訊的收件時間。
「因為富岡老師很少使用手機,看見他居然對著手機若有所思,說不準也是收到了意中對象傳來的訊息喔。」
澤村呵呵呵的笑了起來,「想到這裡就覺得,原來富岡也是個普通男人嘛。」
「──────」
只見忍不發一語,迅速的將手機收回書包。
「老、老師⋯我先、走了,再見⋯⋯」
發出僵硬的聲音,差點連話都說不順暢,忍一溜煙的離開辦公室了。
「喔、喔⋯⋯?」
留下了完全來不及反應的澤村,一臉疑惑地望著她離去。
***
禮拜三的放學時間,富岡約了劍道社社長松田在社辦見面。
「給你,富岡老師。」
松田從劍道社辦的置物櫃中搬出了兩套護具。
「什麼時候還都可以,儘管使用吧。」
「感謝。」富岡接過護具。
「要說謝謝的應該是我⋯⋯富岡老師您一得知佐藤同學受傷的消息馬上就找來幫手上陣了,真的很感謝您為劍道社做這麼多⋯⋯」
松田向富岡深深一鞠躬。
「沒事,也是幫學弟妹一個忙。」富岡不以為意答道。
不能代替學弟妹上場,他能做的最多也僅僅如此。
「嗯⋯⋯唔⋯⋯」
松田像是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有什麼事嗎?」富岡見狀問道。
「老師您找的代打是⋯胡蝶同學對吧?」松田吞吞吐吐道,「⋯⋯她還好嗎?」
「你指哪方面?」富岡感覺談話氣氛有點轉變,「她怎麼了嗎?」
「這個⋯⋯老實說當初聽到老師您找她幫忙時,我還滿驚訝她會答應的。」
「⋯⋯什麼意思?」
「我跟她⋯都曾是鬼滅學園中學部劍道社的成員,而她只待了一年就退出了。」
彷彿有什麼序幕要被揭開的預感,但富岡依然不動聲色的聽著。
「是很認真練習的人,但是在新人賽上卻意外受了傷不得不棄權。」
松田一邊回憶一邊述說。
「傷後她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痊癒後有回來過社團一次⋯⋯」
他頓了一下,「⋯⋯只是那次之後就再也沒參加社課了,不久後就提出退社申請。」
受傷棄權、申請退社⋯⋯
聽著聽著,富岡的臉色愈來愈凝重。
「那時候我想她是因傷退出劍道社的,我還以為她沒辦法再拿劍了。」
「⋯⋯她是哪裡受傷?」富岡嚴肅的問。
「我記得是⋯左手腕的韌帶。」
「⋯⋯」
富岡沉默不語。
看著默然的富岡,松田誠心地發問──
「那時候的傷,已經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