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念不可說》章七
告別了女子的別館後,早已錯過了最後一班火車的時間了。
「看來只能在這裡過夜了呢。」
雖然是無可奈何的情況,但忍的語氣又好像是另一回事──有點開心的感覺。
富岡不可置否的「嗯」了一聲。
結果不知道是運氣太差還是太好,問了幾間旅店剛好都客滿,直到鎮上最後一間──
「不好意思,我們只剩一間了。」老闆娘略帶歉意的道,「不過你們看起來是ㄈ⋯⋯」
「好的!那就麻煩您了!」忍快快地打斷闆娘原本要說的話,迅速的答應下榻了。
「⋯⋯?」富岡在旁一臉困惑,摸不著忍的舉動。
不過既然只剩這裡有房間,那的確也沒有選擇,只能住下了。
到了房間後,果不其然是兩床棉被比鄰而放。
但奔波折騰了一天,富岡已經沒有心情去計較這些事了,反正等等躺下後應該會很好睡。他原本是這樣想的──
「⋯⋯」
「⋯⋯」
「⋯⋯」
「⋯⋯」
側躺的富岡背向著忍,閉著眼等待入眠;他明明確實的感受到自己的疲憊,照理說應是很快就會失去意識才對。
只是背後那個視線怎麼樣都無法忽視,有如芒刺在背。
「胡蝶。」富岡依舊維持側躺,眼睛睜也不睜的說:「你可以轉過去另一邊嗎?」
「咦?你怎麼知道我在看你?」忍笑著問他,「義勇先生背後有長眼睛嗎?」
被那樣直直盯著,不用長眼睛也感覺得到⋯⋯富岡有點困擾的想。
「不需在意我,你可以放心睡你的。」忍回答,「我只是覺得這樣躺比較舒服。」
「⋯⋯」
說是這麼說,但忍根本沒有要閉眼的意思,而富岡也一直無法無視忍投射過來的目光。
「唰」的一聲,富岡索性將棉被蓋過頭,整個人矇在被子裡。
「啊⋯⋯!」見到富岡躲避的舉動,忍不禁錯愕:「你這樣太詐了吧!義勇先生!」
所以你就是存心要擾亂我不能睡不是嗎⋯⋯!富岡心想。
「義勇先生──」
隨著棉被外的呼喚,富岡感受到他的被團被用力的推了兩下。
「你這樣會呼吸困難,出來吧。」又推了兩下。
富岡充耳不聞,裝死作沒聽見。
「既然你堅持不出來──那就別怪我囉。」忍不開心地道。
「⋯⋯?」一邊疑惑她接下來的意圖,富岡惴惴不安的冒出了一滴冷汗。
敵(?)在看不見的死角,無法預測對方下一步會有什麼動作──
霎時之間,富岡感受到一團巨大的重量從棉被外正上方壓下。
「什⋯⋯!」嚇了一跳,富岡頓時被壓得有點喘不過氣。
他想掙脫,卻發現棉被像粽葉一樣把他裹得緊緊的,密不透風。
「胡蝶、別鬧了⋯⋯」粽子內餡發出了悶悶的聲音。
「嗯、你不是不想出來嗎?」粽子外傳來掩不住的得逞笑意。
「你至少留個通風口給我吧⋯⋯」
「你可以求我啊。」
「⋯⋯」
富岡安靜了一下,忍本來以為他要放棄了──不久身下傳來劇烈的一陣蠕動,像是被吐出來一般的富岡從被窩中硬擠出來。
「呼──」重見天日的他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雖然只有頭出來而已。
「哎呀,被你鑽出來了。」忍嘖嘖道。
「可以下來了嗎⋯⋯?」
富岡覺得好無奈,明明她才是傷患怎麼精神好得跟什麼一樣。
「讓我睡覺⋯⋯」他無力的懇求道。
「哈哈哈──好啦,不鬧你了。」
一邊從富岡身上爬下來,忍笑得開懷。
爬回自己的床鋪,她拉開棉被鑽了進去;而富岡吁了口氣,總算能好好睡一覺了。
「發生了什麼事嗎?」
正當富岡閉上眼準備入睡時,旁邊又傳來了忍的聲音。
「⋯⋯什麼意思?」剛剛實在是被折騰得很累,他連眼睛都不想打開。
「從那個女醫生家出來之後,你就有點沒精神的樣子,若有所思的。」忍回想找旅館的路上,富岡一直鬱鬱寡歡的臉。
「⋯⋯」被她這麼一提,稍早那位女醫對富岡說的話,頓時言猶在耳。
「我不在的空檔,她跟你說了什麼嗎?」忍試探性的問。
和富岡幾乎是整天都在彼此身旁,她也沒注意到有任何異狀發生;若要說真有可能發生什麼,那就只有她去洗手間的那段時間了。
「⋯⋯沒什麼,只是說你的症狀很棘手。」富岡簡短答道,總括來說這倒也是事實。
「⋯⋯只有這樣?」忍挑了挑眉,有點懷疑。
「嗯。」富岡用鼻子輕哼一聲,他已經快睡著了。
「⋯⋯好吧。」放棄似的忍撇過頭,跟著閉上眼。
儘管富岡早早便酣然入夢,夢裡卻不時出現身旁人的倩影,以前的她、現在的她⋯⋯
還有失憶的她。
***
隔天富岡很早就醒了,卻完全沒有一覺醒來的清爽。
整個晚上都做著模糊不清的夢,夢完一個接著一個,像接力賽一般輪流在他腦中奔跑。
揉著太陽穴嘖了一聲,他不想再倒回去睡,於是只好起床梳洗更衣。
換好衣服的他望向旁邊的床鋪,不禁皺起了眉。
旁邊的床上看不到人影,只有一顆大饅頭(?)安穩的擺置著。
⋯⋯這種睡法舒服嗎?富岡打量著饅頭,感到莫名至極。
他伸手推了饅頭一下,但對方一點反應也沒有;讓他忍不住懷疑裡面的人是否還活著?
而時間也不早了,差不多該叫她起床了,富岡不想錯過火車。
「胡蝶。」他伸手拍了拍饅頭,「該起來了。」
沒有回應。
毫無疑問的是一顆饅頭(擬態)。
「胡蝶。」又拍了兩下,「別再賴床了──」
「唔──」裡面總算是發出一句像人的聲音,但也只有一句。
「⋯⋯」
見她堅持不醒,富岡只好來硬的──他一個使勁,啪的一聲掀開了棉被。
拉走棉被後映入眼簾的是抱著枕頭的忍、縮成一團在床中央的景象,而且臉還埋在枕頭裡。
平常就已經夠小隻了⋯⋯現在看起來又更小了,富岡心中不住嘀咕。
「胡蝶──起床了──」
富岡蹲在忍的旁邊,對著她的耳朵說道。
「再半小時⋯⋯」從枕頭發出含糊不清的應答聲。
什麼半小時、一般不是都說五分鐘之類的嗎?富岡覺得好無奈⋯⋯
他想搶走忍懷抱的枕頭:「我們要趕車,快點準備──」
「再一小時啦、姊姊⋯⋯」忍還在夢囈,「好冷喔、棉被──」她伸手胡亂地在空中揮舞,似乎想把棉被抓回自己身上。
「怎麼又變成一小時⋯⋯」而且,「誰是你姊、快醒醒──」
富岡蹙眉道,卻一不注意被她亂揮的手抓住了羽織袖子。
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就被忍想要重回棉被的慾望之手以一股無法解釋的力道扯過去。
「⋯⋯!」
就在他的臉將與忍的「親密接觸」前一秒,富岡及時用雙手撐住了床墊。
儘管沒有撞上,卻也夠接近了──他甚至感覺自己的鼻息吹在忍的臉上;而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他像是正準備要非禮一位妙齡少女的變態一般。
「唔──」
好死不死,偏偏在這個節骨眼,身下的人兒居然緩緩的醒轉了。
「嗯⋯⋯?」
忍雖已睜眼,卻仍迷迷糊糊的、腦袋似乎尚未完全清醒,傻楞楞的盯著眼前的富岡。
一秒、兩秒⋯⋯
「⋯⋯!!」
兩秒過去,忍的眼神從迷濛轉為驚嚇,接著下意識地抬手用力往前一推。
被像是用盡畢生力氣一推的富岡還來不及反應,整個身體就被往後一帶,翻了個倒栽蔥。
忍則順勢逃離了床鋪,躲到房間裡裝飾用的屏風後頭。
「啊⋯⋯」
從屏風後探出頭來,忍終於意識到剛剛對富岡做了什麼。
「早、早啊⋯⋯義勇先生⋯⋯」有些不好意思的、她向頭下腳上的富岡道早。
「嗯。」維持著奇妙姿勢的富岡短短應了一聲,「我們要趕第一班火車。」
「噢、好,我這就去盥洗──」
忍怯生生的移動著,走出了房間。
咚的一聲,富岡放下雙腳,呈現大字形的躺在床上。
鼻腔裡似乎殘留著淡不可聞的花香味。
***
「你的肩膀。」
「嗯?」
好不容易趕上早班第一班火車,上車坐定後沒多久,富岡看著已經不綁三角巾的忍。
「已經可以動了嗎?」
「噢、昨天睡前換過那位醫生給的藥後,感覺就好很多,傷口也不太痛了。」
忍稍微動了一下肩膀,心情愉悅地道。
「這樣嗎。」果然特殊情況還是需要相應的專家嗎⋯⋯富岡心想。
然後他想起了早上的事,順口問道:「你有想起關於你姊姊的記憶嗎?」
「姊姊?」忍困惑地搖搖頭,「沒有呢⋯⋯怎麼了嗎?」
果然只是下意識說出的夢話嗎?聽到她回答如此,富岡只淡淡說了句「沒什麼」。
「如果她研究出我的解藥了,要怎麼通知我們呢?」忍轉移話題問道。話說她們彼此沒有留下聯絡方式,連名字都沒問。
「──」富岡沉吟半晌後道:「就像我們有鎹鴉,他們也有自己的方法能找到我們吧。」
「也有道理。」忍點點頭。對於鬼殺隊的鎹鴉她至今仍是感到很神奇;富岡說每個隊員都有自己專屬的一隻鎹鴉,當然她也有──只不過她亦沒有關於牠的記憶,倒是在山上一個月反而跟富岡的鎹鴉還比較多機會相處;撇除外貌是一隻烏鴉不說、本質其實是位有點迷糊的老爺爺,讓忍覺得牠令人倍感親切。
今日的火車正常運轉,過不多時便抵達他們回程的車站,回到蝶屋後甚至還沒過中午。
「我們回來了。」
忍偕同富岡走進自家大門,正在打掃庭院的小葵立刻上前迎接。
「歡迎回來,忍大人、富岡大人。」見忍不吊手臂了,小葵看向她的右肩:「忍大人、您的傷⋯⋯?」
「我覺得好多了,所以應該可以稍微動一下。」忍面露微笑,試圖讓她安心。
「這樣啊。」小葵見狀,也明顯釋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那我差不多該走了。」一直在一旁安靜待著的富岡此時出聲說道。
「⋯⋯!」
聽到這句話的忍楞了一下,忍不住脫口而出:「走、走去哪裡⋯?」
「回家。」富岡不疾不徐地回答。
「啊⋯⋯」她總算反應過來,「是呢、你有自己的住處要回去⋯⋯」
「嗯。」
富岡微微頷首:「那麼,我先告辭了。」
「嗯⋯⋯」忍露出了一個失落的神情,「我⋯⋯」
這個時候,應該是要好好向他致謝才對;可是一句道謝梗在喉頭,她怎麼樣也說不出口──
無意等她往下說,富岡悄然轉身離去。
「義⋯⋯」
差一點她就要伸出手,但最後還是忍住了,就這樣看著富岡的背影漸行漸遠。
徒留下她,和她的無助與無奈。
***
回到蝶屋內用過午膳,忍就被小葵等人勸去休息。
儘管她希望多少可以幫上一點忙,但失憶的影響讓她失去了以往的對藥材的知識、加上有傷在身體力也尚未完全恢復,總的來說就是想做什麼都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狀態。
「沒事的,忍大人,您好好休息吧。現在事情先交給我們就好。」
在忍的個室鋪好了床,小葵溫和有禮的說。
「您一直以來都很辛苦,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息吧。」
「是這樣嗎。」忍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小葵退出個室後,房間又只剩下忍一人。
(──────)
好安靜啊,忍心底忍不住想。
明明兩天前她人還在山上,跟富岡和銀次三人一起過著隱居生活。
那段時間她幾乎每天眼睛睜開,一定是他們兩個在旁邊:可能是在砍柴、下棋、編草鞋、保養槍枝、準備三餐等等⋯⋯。
雖然沒有任何過去的記憶,可是這樣恬淡的日子,腦袋似乎也不需要裝太多東西,畢竟生活上沒有太多要掛心、要煩惱的事,無憂無慮。
想著想著,有點懷念小屋的木造地板了。
就算鋪了床躺起來還是好硬、還有股很重的木頭味,剛開始睡她並不感到舒服──但現在反而覺得,那間小屋是全世界最令人心安的地方。
***
從蝶屋回到了睽違一個月的自家宅邸,富岡頓時有種走進別人家的錯覺。
這宅子是當上柱之後配給的財產之一。
規格雖大,卻沒有多少家當;原本看起來已經很大的房子,因為東西很少的緣故看起來又更空曠了。
但他不以為意,畢竟大部分的時間他不是出任務不在家、就是待在訓練的場地、或是晚上就寢的個室,這樣而已。
記得以前曾有誰笑說,這房子空了一堆房間不用真可惜,乾脆給我當醫療用的別館吧、可以讓更多的傷患有地方休息。
那時候他只是淡淡地說無所謂,你想就拿去用吧。
但他始終沒有看到她真的搬過來把他家當作別館,儘管他真心覺得他無所謂。
富岡洗了個澡,換上了居家的浴衣,坐在房子中他除了道場和寢室外最常待的大廳。
這個大廳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個巨大的空間。
通常他會跪坐在中間,進行沉澱心靈的訓練。水之呼吸十分注重心靈的平穩與安定,他的第十一型「凪」正是窮究極致的靜、以不變應萬變的招式。
他閉上雙眼、一如往常地進行全集中‧常中,心無旁鶩的全心一致在呼吸。
反覆了無數次練習後、大概過了一小時,他緩緩睜開眼。
真安靜──
他心中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明明這功課已經行之有年,他一直都是這樣獨自在這裡訓練。
今天生平第一次覺得這房子大得不像話。
像是少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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