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念不可說》章六
當富岡和忍抵達蝶屋時已經是接近中午了。
忍略感不安的東張西望,似乎依舊沒有看到任何喚起她記憶的事物。
(叩、叩)
富岡鬆開了牽著忍的手,敲了大門兩下。
手中的溫暖驟逝,忍心中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來了。」
門後傳來了稚嫩的女聲,過不久,木製的大門緩緩的敞開了。
「啊⋯⋯」
開門的人綁著雙馬尾,各別著一只蝴蝶髮飾,年約十四、十五左右的一名女孩。
「忍大人!」她驚叫了一聲,歡喜之情溢於言表:「您終於、回來了⋯⋯!」
「嗯⋯⋯」忍含糊的點了點頭,側眼望向身旁的富岡。
「我記得你是⋯⋯」富岡很努力的試著回想女孩的名字,無奈他一個子兒也想不起來。
「啊、我是神崎葵。」小葵有點慌張的自介,「先、先進屋吧,富岡大人、忍大人。」
小葵領了兩人到了會客間,才一坐定,馬上又從內室衝出三個小女孩──團團圍住忍。
「忍大人!」「忍大人終於回來了!」「您的傷還好嗎?」
比小葵年紀更小的三個女孩七嘴八舌的關心著忍的狀況,忍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
「那個⋯⋯我沒事⋯⋯只是⋯⋯」女孩們太熱情,讓忍微微的縮了一下。
「小清、小澄、菜穗,先冷靜一點。」小葵安撫著過度熱情的三人組道。
於是三個女孩才聽話的排排跪坐在小葵旁邊,此時忍注意到紙門後面似乎有另一雙眼睛──
「⋯⋯香奈乎,你也進來吧。」小葵向躲在拉門後的人影道。
富岡瞥了進來的少女一眼:她一樣有著蝴蝶髮飾、側綁了一條馬尾;與小葵和其他孩子朝氣十足的模樣不同,香奈乎顯得安靜且⋯⋯飄渺,她讓富岡這麼明確的感受到、飄渺。
他記得這是忍目前唯一的繼子,但名字沒有印象。
名為香奈乎的女孩跪坐在孩子們最邊邊的位置。
儘管情緒看似毫無波瀾,但富岡感覺她在見到忍平安無事時神情明顯放鬆了一點點。
「事情我們已經透過主公大人和富岡大人的信件大致理解了。」見大家都就位後,小葵開門見山的說:「所以忍大人目前仍是⋯⋯失憶的狀態嗎?」
「嗯。」富岡微微頷首。
「這樣嗎⋯⋯」小葵眼中閃過一絲黯淡,但仍盡力開朗的說:「那我先稍微介紹一下其他孩子們吧。」
小葵依序重新介紹了自己和其他女孩、目前蝶屋的狀況、忍的身分和職務等等。
忍一邊聽一邊點頭,偶爾也提出疑問,小葵能解答的就盡量解釋給她聽。
「主公大人昨天送了一封信過來。」小葵將信紙攤開在榻榻米上,「說是等您兩位回來後,找時間過去主公大人宅邸一趟。」
「知道了。」富岡平靜的道。
「那個⋯⋯主公大人是一名大人物嗎?」忍開口問道。
「那位大人的家族是成立鬼殺隊的人,也是鬼殺隊的精神領袖。」小葵簡單說明,「但平常只有柱會跟主公大人直接接觸⋯⋯一般隊士甚少有機會見到。」
「既然是這麼重要的人⋯⋯那不如稍後就去見見他吧?」忍提議,望向一旁的富岡。
「也行。」富岡表示同意。
「這樣的話,不如吃過午飯再出發吧?富岡大人不介意的話也一起?」小葵向兩人建議道。
「⋯⋯好。」
富岡不疾不徐的點了頭。
***
在蝶屋用過午餐,稍作歇息後富岡和忍即便出發往產屋敷的宅邸。
到達宅邸後,兩人很快的被帶往面向庭院的一間大房間,已經有人坐在主位上等待了。
富岡鄭重其事的在主位對面的客席跪坐而下,忍見他如此,也跟著正襟危坐起來。
坐下後,她才得以仔細看清楚主位上的人是何許人物:他穿著一身素雅的和服、一頭柔順的黑色中長髮、原本該是俊美的臉龐上卻有著不似健康的偏紫膚色和疙瘩布滿了接近半張臉。
是胎記或傷疤嗎⋯⋯?還是生病了⋯⋯?忍心中不住猜想。
「這一個月辛苦你們了,義勇、忍。」長髮男子首先發語。
「謝謝主公大人關心、見您貴體安康,吾等甚感欣慰。」富岡用十分正式的口吻回應了對方的問候。
男子的聲音十分穩定、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和安撫人心的力量,忍聽在耳裡一陣如沐春風。
「忍,你的傷還好嗎?」男子將話題重心轉到忍上,向她問道。
「啊⋯⋯是、沒什麼大礙,謝謝您。」忍戰戰兢兢的回答,「那個⋯⋯請問您就是主公大人嗎?」
「抱歉,我忘了先自我介紹了。」男子溫許的笑著,「我是產屋敷耀哉,就是孩子們口中稱呼的主公大人。」
感覺真的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光只是聽他說話,就有種可以為他赴湯蹈火的意念。
「關於忍的症狀,雖然不確定血鬼術、或是其他原因引起的;但總是要請人幫忙診斷,才能排除非關因素。」
「是的。」富岡微一頷首。
「我這幾天透過熟人探聽,得知了一位專治精神病症的名醫;他住的地方離此甚遠,但你們搭火車過去很快便可以抵達。」產屋敷耀哉說道,「你們就跑一趟請他看看吧。」
「好的。」
產屋敷又與兩人寒暄了幾句後,便結束了這場會面。
「義勇先生,我們今天就出發去找那位醫生吧。」
走出宅邸後忍馬上向富岡建議,他微微詫異的看著她。
「你身體沒關係嗎?」看著忍還吊著手臂,他不太確定是否要今天成行。
「沒關係,我精神滿好的。而且主公大人不是說坐火車就到了嗎?我也不用走太多路。」忍笑著說。
富岡沉吟了一會,然後同意:「好吧。」
「那我們回去蝶屋準備一下吧。」忍開朗的說。
兩人回到了蝶屋,向小葵說明他們的目的地後,簡單的帶個行囊就出發了。
為了避免引人耳目,他們不換隊服,而是日常著的和服,日輪刀也收納在布套中攜帶。
忍(失憶後)第一次搭火車,到了車站後像個興奮的小孩一樣東看西看;富岡出任務時有乘坐火車的經驗,因此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義勇先生、你看,車子動得好快喔!」靠窗的忍望著快速流動的景色,驚嘆道。
富岡沒說什麼,只是安靜地陪著她一起觀賞窗外的風景。
如果不說這是一趟治病的行程,感覺他們兩個就像是單純一起旅行的夥伴。
結果好景不常,火車出發十五分鐘後,在半路上停了下來。
「咦?」「怎麼回事?」「火車為什麼不走了?」
不安的疑問聲此起彼落,過了五分鐘,看起來像是車長的人物走到乘客車廂向大家致歉說明鍋爐出了點問題,需要一點時間修理。
「怎麼辦呢?」忍向富岡問道。
「只能等了,我們不趕時間。」富岡雲淡風輕道。
如果要用走的富岡是無妨,只是忍帶傷在身,因此他就不考慮這個選項了。
等待鍋爐修理好的時間,忍有一搭沒一搭的同富岡閒聊,話題不脫他們在山上、銀次小屋的生活。
「吶,義勇先生。」話題聊到一半,忍突然叫了富岡一聲。
「?」
「我現在所認識的你,是我原本就知道的你嗎?」
「⋯⋯!」富岡對她的問題感到微微詫異,卻無法解答。
對未失憶的忍來說,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說真的,他也不明白。
忍一直總是看透他的樣子,相較於其他柱她似乎更善於跟富岡相處,這也可能是她的天性使然,她本來就是個聰敏的人。
「⋯⋯也許。」想不出一個結論,富岡只好給了一個等於沒給的回答。
「是嗎。」但忍似乎也沒有要追問的意思,而是:「那現在在你面前的我,是你曾認識的我嗎?」
「⋯⋯」對於這個問題,富岡很快就有所答案:「是。」
「這樣啊。」
得到富岡的回應後點了點頭,忍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說說聊聊間過了一個小時,鍋爐終於修好了,火車也重新啟動。
大約行駛了半小時左右,總算到達醫生所在的城鎮,而此時已經傍晚了。
「先吃晚飯嗎?」忍問道。
「可以。」富岡表示同意。
晚餐他們就近找了一間店快速解決,儘管如此,走出店後天色依然已經全黑了。
不過大城鎮果然還是跟鄉下不一樣,即使入夜了,街上仍是人來人往、燈火通明。
「走這裡。」富岡拉著忍的手走進巷子,免得人群把他們沖散。
巷裡雖暗,但仍有稀稀落落的少數行人,應該也是為了避開人群而走小路。
忍緊挨在富岡身旁,抓著他的衣角。
就在這時迎面走來一對路人,看身形與服飾應是一男一女,女方著深底色的印花和服,男方則是常見的黑色袴和白色上衣內搭襯衫,但光線不足看不清長相;富岡與忍沒有多想的快步走過。
「那邊兩位,請留步。」
女子聲音很輕,但確實傳到了富岡耳中。
「⋯⋯?」富岡與忍停下腳步,回頭:「有什麼事嗎?」
「那位小姑娘,身體是否有所異狀?」女子問道,「我指的是看不見的地方。」
「⋯⋯!」
此言一出,富岡瞠大了雙眼,問道:「您是醫生嗎?」
「不敢當,略懂一些。」女子微微點頭致意,「如果不介意讓我看看的話,就麻煩您倆跟著我來。」
「⋯⋯」富岡猶豫了一下,儘管這兩人身上帶著一絲不似人的氣息;但除此之外感受不到有任何惡意。
可他不敢掉以輕心,卻又想著對方似乎十分了解忍身上的異疾、十之八九也有解法,也許是個能治好忍的機會──
「⋯⋯我覺得她們應該不是壞人。」忍輕聲向富岡說,「就去看看吧,義勇先生。」
富岡低頭望著她眼裡對未知的不安和孤注一擲的決心。
「好吧。」他決定順她的意,心想如果等等真的運氣不好碰上了妖魔鬼怪,那他絕對是犧牲自己也會保護忍的人身安全。
「請跟我來。」女子說完,悄悄轉過身,與身旁的男子並肩而走。
男子雖然從頭到尾不發一語,但富岡隱約可看見他的臉色,心情似乎非常不悅。
神秘女子在前頭帶路,一行人在小路巷弄繞來繞去九彎十八拐,走了十五分鐘後,到達在鎮上偏僻的一個角落的一座隱密的屋邸。
進入屋內,富岡和忍被帶到一個小房間,裡面有著一面擺滿書的書架、一張擺放各式化學器材的桌子和另一張應該是用來書寫和閱讀的書桌。
「請坐。」女子拉開了桌旁的兩張椅子,意示富岡和忍坐下。
兩人依言入座,富岡的眼中仍保持著警戒,握緊包在布中的刀。
「我想你們應該有察覺到我們不是一般人。」女子開門見山道,「這位先生,您是獵鬼人吧?」
「⋯⋯!」富岡眉頭一蹙,全身緊繃起來,「你們果然是⋯⋯」
「你猜得沒錯。」女子幽幽的道,「但你明知這點卻還是跟著我過來了⋯⋯如果不是這女孩的情況已經讓你束手無策的話,你不會冒險這麼做吧?」
「!」
富岡緊咬下唇,完全被她說中了。
「之所以會叫住你們,是因為小姑娘的身體有著顯著於常人的異樣,甚至危及性命。」
女子緩緩的說明,談到危及性命時,富岡和忍聞言身軀一震。
「她現在的表外症況具體是什麼?」
「失憶。」富岡很快回答,「被鬼咬傷後她昏迷不醒的發燒幾天,醒來就沒有記憶了。」
「失憶的狀況有多嚴重?」
「日常生活似乎不受影響,但有關自己的名字、過去、技能⋯⋯都忘得一乾二淨。」富岡說明,「而且傷口恢復的速度也很慢。」
「方便讓我看下傷口嗎?」女子問道,然後抬起頭對男子說:「麻煩你先迴避一下。」
「嘖⋯⋯!」男子啐了一聲,轉向富岡:「喂,醜八怪,你不用迴避嗎?」
「我⋯⋯」
富岡正想解釋,忍卻搶快他一步回答:「義勇先生留下無妨。」
既然當事人都這麼說了,男子把頭一扭,便走出診療間了。
「不好意思,他沒有惡意,只是口氣差了點。」
女子為剛剛的對話致歉,一邊小心的拆開繃帶,神色凝重的觀察忍已經八成好的傷處,見她伸出手指似想觸碰,但在碰到肌膚前卻馬上就收手了。
「會痛嗎?」
「還好。」
過了幾分鐘後查看結束,她將忍的繃帶重新纏繞綁好,問:「方便讓我抽個血嗎?」
忍同意了,伸出沒受傷的左手臂讓女子抽了一管血。
女子將針筒裡的血注進試管旋緊蓋子,然後滴了一滴血在乾淨的載玻片上,放上蓋玻片後移到顯微鏡下。
「我先看一下,可能要請你們稍等。」
「沒關係。」忍微微頷首。
女子十分專注地觀察著顯微鏡下的血液,沒有人說話,診療間一片靜默。
等待時間之久到忍有點不開意思的開口問能借個洗手間嗎?女子於是讓外頭等候的同夥幫忙帶忍過去廁所。
「我注意到不平凡的現象。」女子坐回顯微鏡前的位子,「她的血液中有兩種不同於常人的成分:一種是特殊的毒素細胞,我想是當初咬傷她的鬼注入的,應該是血鬼術的一種。」
「這種毒素只能存活於人類或鬼的血液當中,我想可能是因為這些毒素隨著血液循環、一部份累積在腦部造成她的失憶吧。」
「你剛剛說的可能危及性命,就是這個毒素嗎?」富岡戒慎地問道。
「不,這個毒素沒有這麼致命。但不清除的話,也許她這一輩子都無法恢復失去的記憶。」
女子淡淡地道,「真正在侵蝕她的,是我接下來要說的另一種成分──她體內有另一種毒,萃取於藤花的一種植物毒素。想必你們獵鬼人十分熟悉吧?」
「藤花⋯⋯」富岡當然了解藤花的用途,只是他不明白的是──為何忍的體內會有藤花毒?
「藤花毒少量的話通常不影響人體。但從血液中的比例來看,這孩子體內的藤花毒早就超過一般人能承受的範圍了⋯⋯」
所以在街上經過忍的身旁時,已經能些微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藤花的氣息了──女子垂下了眼睫想。
「如果一次服下這麼大量的毒絕對是必死無疑的;會累積到現在的程度,我想⋯⋯不用我說你應該也懂吧⋯⋯」
「⋯⋯!」口乾舌燥的富岡嚥了口唾沫。
他終於知道當時忍為何會選擇用肉身去阻擋攻擊──因為她自身就是最大的武器了。
「她也是獵鬼人吧。」女子輕聲嘆息,「如此自我毀滅的手段⋯⋯想必是有一個不惜犧牲自己也要達到的目的吧⋯⋯」
胡蝶香奈惠。
要說目的的話,富岡一瞬間、也只想得到這個名字。
他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著,爆出明顯的青筋。
「現在收手的話或許還有全身而退的機會,我可以開一些協助排毒的藥方給她。」
女子抬起頭,望向富岡。
「你意下如何呢?」
「⋯⋯我⋯⋯」
只吐出一個字的富岡感到喉嚨一陣啞,便無法再接下去了──
「已經有結果了嗎?」
從身後傳來從洗手間歸來的忍的聲音,讓富岡嚇了一跳。
「是的。」女子平靜的答道,「我想是血鬼術的一種。」
「那麼⋯⋯有解嗎?」忍小心翼翼地詢問。
「我還不確定,需要幾天的時間研究。」女子保守的回答,「如果有任何進展,我再知會你們。」
此時一直安靜待在診療間書架上的三花貓,抬起頭來「喵」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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