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念不可說》章四


隔天一早,富岡收到了鎹鴉的回信,是來自產屋敷耀哉。
信上述說了已經大致了解情況及慰問富岡和忍的話語。
「這一段時間忍就先勞你照顧了,義勇。」這是產屋敷最後的結語。
即使他不這麼說,富岡本來也就是如此打算。

回到屋內後,他替三人張羅了早點。

「有想起什麼嗎?」富岡端著早餐在忍的身旁坐下,詢問。
只見她嘆了一口氣,搖搖頭:「什麼都沒有。」
今天忍已經能夠自行坐起身,雖然傷處還是不太舒服,但氣色比昨天好很多。
「是嗎。」富岡低頭攪拌著碗裡的食物,心中有一絲失落。
「⋯‌⋯‌富岡先生。」
「?」
「昨天你曾提過我的家人都已命喪鬼之手,但是在鬼殺隊的我收留了一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忍說道,「──那你的家人呢?」
富岡遲疑了一下。
他想起蔦子的臉、即使害怕也想保護他到最後一刻的姊姊的最後一面,依舊是那樣溫柔。
眼中閃過一抹倏忽即逝的黯淡。
「我沒有家人。」富岡低語。
「⋯‌⋯‌!」愣了一下,忍內疚的道:「啊⋯‌⋯‌抱歉⋯‌⋯‌」
「沒什麼,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輕描淡寫道,放下手中的碗:「這個,你等等就可以吃了,我出門一趟。」
「噢,好⋯‌⋯‌」
「銀次先生,胡蝶就麻煩你了。」
「你要去哪?」正在保養獵槍的銀次抬頭問道。
「山下的村莊。」
只說明了目的地後,富岡便安靜地出門了。
忍怔怔的望著他的離去──

那是一道無可名狀的悲傷背影。


***


富岡心思飄渺的走在山間小路上,剛剛聽到忍向他問起家人的事,雖然他嘴上說已經是陳年舊事,但他很清楚──他心底從未真正放下過。
除了姊姊蔦子之外,還有另外一位少年和一位少女,他們曾一同在鱗瀧老師的門下修行、朝夕相處,幾乎也能說上是類似家人的存在──

但他們也死了。
尤其是少年的回憶,他最後奮不顧身跑向惡鬼的身影、在他負傷昏迷前一刻到至今,始終鮮明而深切。
心煩意亂中,他不知不覺已下了山,前面不遠處就是村莊。
強迫自己停止了不快的回想,他快步入村尋找大夫的住所。

這裡只是個小村落,因此富岡很快就問到村中唯一的大夫的住處。
對於忍的傷,他不想多聊,拿了藥道謝後他很快便離開。
既然來了,他思考著有什麼必需品是能趁現在買一買上山的;被家人的話題影響,他幾乎是以逃避的心情趕緊離開小屋,完全沒來得及詢問銀次。

一邊逛著市街上的店面,富岡轉著腦袋,深怕錯過這次機會要再下山就很麻煩。
如果是忍的話,能考慮到的層面一定比自己更多,她一直都是心思細膩的人。
富岡在與她的幾次合同任務其實受到她不少關照──雖然他都沒怎麼好好跟人家道謝過。

走著走著,迎面而來了兩個女孩,年紀大概不超過二十吧。
看起來像是姊妹,穿著雛菊和蝴蝶印花的和服,有說有笑的分享著手中的一袋食物。
富岡不著痕跡的瞄著姊妹倆,與她們擦肩而過。

他曾經見過類似的笑顏在自己身邊出現過。
她們幸福的笑容,有如世界上最美好的風景之一。
只是如今已不復見。


***


(嘎啦嘎啦──)
大門拉開。
早上出門的富岡中午時分才回到小屋,手上提著不少東西。
「還真是買了不少東西啊。」銀次走過來幫富岡拿過一些。
「富岡先生買了什麼?」
忍慢慢地走過來,富岡見她能夠自行下床走路,些許緊張的問:「還好嗎?」
「我又不是絕症。」忍微微苦笑,「只是我還是很容易累,希望等等吃飯別吃到睡著。」

富岡一個一個打開包裹:有忍的傷藥、一些衣物、食物的調味料、鍋子──
「這個是⋯‌⋯‌」忍好奇的打開最後一小袋物品。
袋子裡頭五彩繽紛、一顆一顆像細沙般、散發著香甜的氣味。
「金平糖嗎?」銀次聞到熟悉的甜味,笑道:「我好多年沒吃了。」
「原來富岡先生喜歡甜食嗎?」忍望向富岡,噗哧的笑了出來。大概是因為富岡的外型看起來不像愛吃甜的人,讓她覺得很有趣。
「不是我要吃。」富岡解釋,「是給你的。」
「給我?」忍歪著頭,「我⋯‌⋯‌是喜歡吃甜的人嗎?」
「⋯‌⋯‌不特別是。」富岡想了一下,答道。
「那為什麼⋯‌⋯‌?」
富岡又安靜了幾秒後,道:「湯藥太苦的話,吃一些感覺好點。」
「可是你說我再吃兩帖就好了,既然這樣也不需要買到這麼大一包吧。」
「⋯‌⋯‌」
富岡又安靜了下來,但這次他沒有再回答──只是想起了那對路過的姊妹,笑靨如花。

「無所謂,我想也不討厭吃甜的。」忍一邊說,從袋中拿出了幾顆糖放進嘴裡後,又抓了一些出來,伸到富岡跟前。
「你也吃吧。」
「噢⋯‌⋯‌」富岡打開手掌,承接忍手中的糖粒。
望著放在他掌心的小小拳頭,不知為何富岡頓時感受到一陣難過──忍的手嬌小的有如孩童,而這樣的她背負著悲痛且沉痛的過去,卻依然掛著笑容為身邊的所有人著想。

「這些是給我的衣服?」吃完了糖,忍翻起其他富岡帶回的物品。
「嗯,你也不好總是穿著睡衣。」富岡道。
「幫大忙了,我這裡也沒有女孩子的衣物。」銀次如釋重負地道。
「其他調味料和鍋子是給銀次先生的。」
「真虧你想到呢,剛好我也需要換鍋子和補充調味料了。」
「富岡先生真是設想周全的人呢。」忍笑道。雖然從外表看不出來,不過她想這應該不用告訴他。
聽到這裡,富岡輕輕地嘆了一聲息。
「⋯‌⋯‌原本設想周到的人,不是我。」
「⋯‌⋯‌?」忍奇怪的看著他。
可是我不能總是靠她了⋯‌⋯‌富岡心想,但沒說出口。


***


在那之後又過了三天。

晚上,富岡按照慣例幫忍換藥。
以往他動作都很迅速,為的是盡量減少忍的尷尬與不安。
只是這次在他拆開繃帶時,在他看到傷口後卻覺得不對勁──
「⋯‌⋯‌」富岡面露凝重的盯著她的傷處,不發一語。
「怎麼了?」見他停下動作,忍疑問道。
「⋯‌⋯‌你傷口是不是還在痛?」
「⋯‌⋯‌」
聽到他如此詢問,忍先是很快地搖了搖頭;但沉默一會後,又緩緩的點頭。
「果然嗎?」富岡皺眉。
都已經過了一個禮拜左右,傷口卻癒合的比他想像中慢上許多。也難怪換藥的時候忍的臉色老是很差,心情不佳。
「不過跟我醒來那天相比,有比較好。」可能是看富岡的表情實在太凝重了,忍補上這句。
富岡無心無緒的念了一句「是嗎」,隨後很快的上藥、包紮,不到十分鐘就結束了。

這麼多天下來,忍依舊沒有恢復任何一點記憶的跡象。
加上傷勢也復原的緩慢,她心底應是很不好受。

「富岡先生。」

一聲呼喚引起了心事重重的富岡注意,他抬起頭。

「我沒事啦。」忍像是在安撫他一般,用開朗的語氣道:「雖然好得很慢,但還是有進展的,所以你也別老是一副自己是千古罪人的臉嘛。」
富岡本來就不是慈眉善目的人,加上他一直有害忍受傷的罪惡感,導致他的表情比以往更不友善了。
「⋯‌⋯‌我⋯‌⋯‌」富岡本來想說「我的確難辭其咎」,但忍更快一步打斷他的話。
「我不知道失憶前的我是出於什麼原因要捨身救你。」她說,「你一定有某些特質是值得我這麼做,即使現在我沒有記憶,但我好像慢慢可以感覺到一點點。」
富岡想了想她的這番話,最後還是困惑地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即使他並不是很同意她,不過這番好意他還是心領了。

「我出門撿柴火。」富岡瞥了一眼堆在角落的木柴,似乎又差不多要補充了。
「啊⋯‌⋯‌麻煩你了。」銀次叼著菸管,一邊吞雲吐霧道。
能幫忙做點事的話富岡都盡量會做,畢竟他們是寄人籬下;銀次亦了解他的心思,所以後來也就由著他去。

富岡揹著柴架和斧頭出門後,銀次開始燒水泡起茶。

「很傷腦筋的孩子吧?」一邊吐著菸,銀次說道。
「真的是呢。」聽見銀次的話,忍心有戚戚焉的苦笑。
「看他那個樣子,可能經歷過類似不愉快的事吧;不然不會如此糾結。」
「嗯⋯‌⋯‌」忍垂下眼。
富岡的眼中一直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悲傷,尤其忍在聽他述說她因為替他擋下鬼的攻擊而負傷時,他整個人像是陷入了過去的某種情緒中無法自拔。
「以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呢⋯‌⋯‌?」忍喃喃自語。
「希望有一天能遇到他想說的契機。」銀次倒了一杯茶,放在忍的前面。
「謝謝。」
端起茶杯,她端詳著茶水中自己的倒影──不曉得失憶前的她,知不知道富岡的過去呢?

富岡義勇,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在她醒來的那天,富岡僅簡單的解釋她受傷的前因後果、她的身分、目前的人際關係。
而對於富岡本身的描述卻是少之又少。
有可能是對於她來說,「富岡義勇」只是一個單純的同僚、工作上的夥伴,甚至連朋友也談不上也說不定,所以富岡才認為不需要做太多關於自己的說明吧。
不過以上也只是她的猜想而已。

相處這些天,忍感覺富岡雖然拙於言辭,其實是很善良正直的人。
或許他不善於推敲女孩子的心思、本身亦非細心的人,可是他很努力地想做到。
如果失憶前的她真如自己猜想的,跟富岡僅止於類似同事關係的話──

「也許這是一個,重新認識你的機會。」

忍啜了一口手中的茶。
入口時苦澀、入喉而回甘,讓人忍不住想一再品味──感覺有點像他。

「晚餐有想吃什麼嗎?小忍?」銀次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問道。
「唔⋯‌⋯‌」
自從失憶之後,關於自己的所有事情忍完全沒有印象,更別提自己喜歡吃的菜色是什麼了。
但一瞬間,腦中有個想法──


***


「⋯‌⋯‌!!」
返回路上,離小屋大約幾公尺的距離,富岡頓時嗅覺敏感了起來。
「這是⋯‌⋯‌!」
他又驚又喜,用百米賽跑的速度踏進了小屋,拉開門──

「唷,回來了啊,富岡君。」銀次向他招手,「你剛好趕上開飯。」
「歡迎回來,富岡先生。」一旁的忍也向他說道。
「這、這個味道是──」
富岡迫不及待的衝到地爐旁,定睛一看。
他買的新鍋裡裝滿了淡橙色的魚肉、白蘿蔔和其他配菜,咕嚕咕嚕的在滾水中熬煮著。

「鮭大根⋯‌⋯‌」富岡喃喃的唸出鍋中的料理,從來銀次的小屋後他一直都沒機會吃,這大概是他沒吃鮭大根的最長一段時間了吧。
「嗚喔!富岡君的眼睛好炯炯有神!」銀次有點被他的反應嚇到,沒想到富岡居然也有眼睛發亮的時候。
「呃呃⋯‌⋯‌」跟平常的死魚眼差距太大,看到富岡的神采奕奕也讓忍不禁後退了兩步。
「怎麼突然⋯‌⋯‌」富岡整理一下情緒,盡量讓自己回復成平常的樣子。
「那是小忍提議的。」銀次說道。
「⋯‌⋯‌!」富岡驚愕的問:「你想起什麼了嗎?」
「我也不知道。」忍說道,她似乎也很困惑:「銀次先生問想吃什麼的時候,這是我腦袋裡唯一冒出來的東西。」
「⋯‌⋯‌你⋯‌⋯‌」
回望著她,富岡心中充滿了複雜情緒。
用聽不出該說是欣慰、難過、還是無奈的語氣,他低聲說──

「明明什麼都忘了,卻只記得這種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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