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念不可說》章三
「你是誰⋯⋯?」
大大的深紫色眼眸直勾勾盯著富岡,而他從沒見過她如此困惑又陌生的眼神。
「你⋯⋯不知道我是誰?」
富岡的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先是見到忍醒轉的驚喜、現在則是面對忍意料之外反應的驚恐;此刻兩種心情交織在一起,令他不知所措。
「⋯⋯我應該知道你是誰嗎?」忍皺著眉,尖銳的問句衝口而出。
富岡也皺起眉頭,本來他就懷疑被鬼咬傷的忍不可能單純只有外表所見的傷口,加上她莫名的高燒、昏睡不起,一定也是受此影響。
「我是⋯⋯」
不論什麼原因讓忍暫時失憶了,總之還是得先解釋事情發生的來龍去脈,富岡原本是這麼想的。
只是沒來由的,他忽然有個不祥的預感──
「⋯⋯你知道你是誰嗎?」轉移了話頭,富岡試探性的向忍問道。
「我當然知⋯⋯」忍露出一副「你在問什麼蠢問題」的表情後,突然怔住了。
「⋯⋯?」嚴肅地望著她,富岡等待著她的回答。
「我⋯⋯」倏地怔住的忍停頓了一陣子,臉上慢慢轉為驚愕。
瞪大了雙眼,她掙扎著想要從床上坐起身,卻一個用力過度拉扯到肩膀──
「⋯⋯唔!」肩上一陣劇痛傳來,忍悶哼了一聲,額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富岡沒料到她會突然起身,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但馬上伸手扶住她。
「先躺著,你傷得不輕。」他低聲勸道。
此時他也間接證實了那股不祥的預感是真實的。
因為傷口的疼痛導致忍有些喘不過氣,但她不願乖乖躺下,反而一把抓住了富岡。
「我、我──我想不起來──」忍結結巴巴的道,「我不記得我的名字、也不知道你是誰──」
富岡感受到捉緊他衣袖的那隻小手上的力道,連同恐懼一起傳遞而來。
「胡蝶。」將手掌輕輕覆在忍的肩頭,富岡平穩的聲音道:「你叫胡蝶忍。」
「我⋯⋯我的名字、叫胡蝶忍⋯⋯嗎?」忍顫聲問道。
富岡輕輕頷首,然後他簡單自介:「我是富岡義勇。」
他想了一下,隨後又補上一句:「是你工作上的夥伴。」
「夥伴⋯⋯」忍喃喃覆誦,儘管她看來還是很困惑,但富岡感覺她情緒有稍微穩定一點了。
「先躺著吧,我來說明。」
***
「小姑娘總算醒了啊⋯⋯!」
接近中午才歸來的銀次,手上拖著一條新鮮的鹿。
「您是⋯⋯?」眼前又出現了一位陌生的大叔,忍疑惑地望著。
「銀次先生,就是我剛剛提的,這間屋子的主人。」富岡解釋。
「噢,您好⋯⋯」在床上的忍輕輕地向銀次點頭致意。
「能醒來真是太好了,富岡君這幾天都在擔心你呢。」銀次欣慰的笑了:「等我先處理一下獵物,中午就能吃了。」
一邊說著,銀次就拖著鹿屍到屋外後續作業了。
「所以你說的是真的嗎⋯⋯?」忍將視線轉回對焦在富岡身上,「我們是屬於一個叫『鬼殺隊』的組織,主要的工作是除鬼;而我們在任務途中我意外受傷,導致暫時失憶──是這樣沒錯吧。」
「是。」富岡頷首。
「唔嗯⋯⋯」忍皺眉雙手揉著太陽穴。
富岡一動也不動的跪坐在床鋪旁,表情毫無起伏變化。
「好吧⋯⋯雖然聽起來很像是一場鬧劇,但我想你說的應該是真的。」忍輕輕嘆息,「如果你真的要騙人至少也要扯一個更無聊的理由,還比較容易讓我相信。」
「我沒有騙你。」富岡靜靜地道。
「我知道,你感覺起來也不像。」忍瞥了他一眼後,道:「那麼⋯⋯我有點累了⋯⋯不好意思。」
儘管已經清醒,體力卻尚未恢復的她很快就感到疲憊了。
「你睡吧。」
富岡看著忍閉上眼,直到她的呼吸漸漸變得緩慢而深長,確定她真的睡著了。
***
銀次和富岡一同料理了下午獵捕到的鹿。
地爐上的鍋子中咕嚕咕嚕的滾沸著,飄出陣陣香氣,令人食指大動。
「這鹿肉鍋可是我的拿手料理呢。」銀次笑得得意,「吃過的人沒有說不好吃的!」
他翻攪著鍋中的配料,看向一旁跪坐的正經八百的富岡。
「不用那麼拘謹啦,當作自己家。」銀次苦笑,「是說,你都沒跟我正式介紹小姑娘是誰呢。」
「⋯⋯!」富岡一楞,壓根兒忘了這件事。
「我那天聽你叫她『胡蝶』是嗎?」銀次想起富岡去找蘆葦時曾提起這個名字。
「嗯,她叫胡蝶忍。」
「忍⋯⋯嗎?不錯的名字啊。」
銀次拿起長筷,夾起一小塊肉試吃。
「煮得剛剛好,差不多可以吃了。」銀次滿意的點頭後,他問道:「要讓小姑娘起來吃嗎?」
「我去看看她。」
說完,富岡起身走到睡著的忍床鋪旁,蹲下身拍拍她的左邊肩膀。
本來他有一點害怕忍是否又陷入沉睡不醒的狀態,不過在他拍完肩後,見忍對他的呼喚有所感應的顫動著眼皮,心中鬆了一口氣。
「胡蝶。」
「唔⋯⋯」
「胡蝶,要吃點東西嗎?」富岡補充道:「昏睡多天應該也餓了。」
「吃東西⋯⋯」忍睜開眼,依稀聞到了食物的香氣。
「如果不想吃喝湯也行。」富岡又道。
「⋯⋯好。」確切感受到腸胃的空虛感,忍決定加入他們的午餐。
但她身體一使力,肩膀的傷口馬上就一陣刺痛襲來:「嗚⋯⋯!」
富岡看出這點,便伸手越過她的後背扶著她坐起身。
然後把自己已經破破爛爛的羽織用剪刀剪了一大塊下來,充當三角巾綁著掛在忍身上,讓受傷的那側臂膀可以置放。
「我去拿湯過來。」
「嗯⋯⋯」
轉過身,富岡又走到地爐旁。
銀次關心的向他問道:「她還好吧?能吃嗎?」
「還行。」富岡拿起空碗盛了一碗湯:「只是沒力氣過來。」
「這樣啊,可能是這幾天滴食未進、沒有體力吧。」
「⋯⋯也許吧。」
富岡端著湯回到忍的身旁,蹲下身。
他看著只剩一隻手能用的忍,忍也有些尷尬的看著只剩一隻手能用的自己。
「⋯⋯」面無表情的富岡提議道:「我餵你吧。」
「呃⋯⋯!」忍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一、一定要嗎?」
「不然你怎麼吃?」
「啊⋯⋯只、只是湯的話,我可以自己端碗喝──」
「這很燙。」
「那、那就先放涼嘛⋯⋯!」
見忍執意不讓他餵食,富岡只好略帶無奈地放下碗,但不到兩秒他又拿起來──
「呼──」
他一邊用湯匙攪拌著碗中的湯,一邊吹氣好讓熱氣散得快些。
「等、等等──你──!」忍見狀大吃一驚,根本來不及阻止他。
「怎麼了?」富岡停下吹氣,「這樣涼得比較快。」
「是、是沒錯、可是──」
這個男人難道不知道什麼叫避嫌嗎⋯⋯!忍又
羞又惱的想著。
但是看著他的樣子,似乎真的只是為了要讓湯涼得快些而做出的單純舉動⋯⋯
既然如此,如果現在提出已經不想喝湯的意見、反倒好像是自己變成壞人了⋯⋯
「『可是』⋯⋯?」富岡一臉疑惑地望著忍。
「⋯⋯不,沒什麼⋯⋯」忍放棄掙扎:「謝謝你的好意⋯⋯」
富岡當然不了解忍的心中的顧慮,所以他只是困惑的看了忍一眼後,又繼續吹涼手上的湯。
大約五分鐘後,他才將碗遞到忍的手上:「我想可以喝了。」
「噢⋯⋯謝謝你⋯⋯」忍慢吞吞地接過碗。
看著碗的她心中仍在天人交戰,然後一個回神發現已經沒事的富岡仍直挺挺的跪坐在她面前。
「那個、富岡先生⋯⋯是嗎?」忍確認性的呼喚他,「你可以回去繼續用餐,不用一直顧著我⋯⋯」
「⋯⋯那好吧。」
被下「逐客令」的富岡也很乾脆的直接離開,回到地爐旁。
當他吃完飯再到忍的床鋪旁時,她已經喝完湯又繼續補眠了。
「所以⋯⋯她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銀次向富岡試探性的問道。
富岡簡短的「嗯」了一聲,就不再多說。
「是不是發燒導致傷到腦袋了⋯⋯?」銀次道,因為高燒而導致腦部受損的案例他偶有所聞,他也擔心忍是否因為發燒對大腦有所影響。
「⋯⋯我不知道。」富岡的聲音有點飄,他是真的不知道。
「嗯、不過說不定也只是短暫性的症狀,過幾天就恢復了。」試著替富岡打起精神,銀次故作開朗的說。
富岡沉默的望了不遠處那沉沉睡去的少女。
「⋯⋯希望如此。」
***
晚餐時,銀次另外煮了稀飯,讓負傷剛醒轉的忍比較好入口進食。
富岡仍像中午一樣先吹涼了稀飯才交給忍,而她差不多也放棄堅持了。
吃過晚飯後,富岡照慣例煎了湯藥。
「原來我需要吃藥嗎?」忍看著富岡手上那碗盛著深咖啡色、散發濃厚刺鼻藥草味的液體,忍不住雙眉打結。
「退燒藥,前兩天你發高燒。」富岡說明道,「以防萬一,再吃兩帖。」
「噢⋯⋯」忍有些不甘願的回應,但她馬上又想到:「你說我發燒?那我現在退燒是因為這個藥效嗎?」
「我想是吧。」富岡回答。
「呃、呃──那我睡著的時候怎麼喝這個藥⋯⋯?」忍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問這個問題有什麼意義嗎?臉上似乎這麼寫著的富岡,用一如往常的平板語氣道:「我餵你喝的。」
「────────」忍一手掩著臉,無言以對,她甚至不想問富岡怎麼餵藥的細節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後面還有更巨大的考驗等著她──
「──你說你要幫我換藥?!」忍不可置信地瞪大著深紫色的雙眼。
「嗯。」富岡一臉面無表情。
「────────」
此時忍的心中只有無限抗拒,隨後想到前兩天大概也是這樣的模式⋯⋯心底升起了一陣生無可戀感。
「胡蝶。」富岡輕描淡寫的解釋:「非常時期,沒有辦法。」
「⋯⋯不、不能請其他人來代勞嗎?」忍試圖讓事情別再照舊進行:「這附近沒有醫生嗎?」
「小姑娘,住在山下村莊的醫生也是個老爺爺⋯⋯我想你擔心的點,那位大夫也無法解決。」在一旁幫忙收拾煎藥器具的銀次突然插話道。
「⋯⋯」這下子,忍徹底無話可說了。
「抱歉。」富岡語帶一絲歉意,「等離開這裡後,我絕不再碰你。」
「⋯⋯!」
聽到富岡說出重話,忍不禁愣住了──從他的語氣和姿態看來,她感受到富岡是真的打算這麼做的決心,絕非戲言。
「⋯⋯好啦、我知道你也不是有非分之想的人⋯⋯」忍態度軟化,「我只是心理上有個檻過不去,畢竟我是女孩子啊,要露出身體給其他男人看,總是覺得⋯⋯」
「⋯⋯抱歉⋯⋯」不知該說什麼,富岡只能又道歉一次。
「別再道歉了,你又沒做錯什麼。」忍看著一個勁道歉的富岡,語氣中忍不住有點責備。
「⋯⋯嗯。」富岡低低的應了一聲。
「⋯⋯好吧,你開始吧。」忍閉上眼,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
也許是有前兩天的經驗了,富岡換藥和包紮的速度很快、乾淨俐落。
新的藥膏重新抹在傷口上時的強烈疼痛感幾乎讓忍無心去遐想、光是要忍耐那劇痛她就身心力竭了。
「前兩天的我怎麼能忍受這個痛楚而不醒來⋯⋯?」這是她換完藥的第一個感想。
「時間不早了。」富岡收拾著藥箱道,「睡吧。」
***
富岡和銀次的床鋪和忍的稍微拉開了一段距離──而這是富岡決定的。
忍猜想他大概是因為怕自己有所顧忌而睡不好的關係才這麼做──對於他的善意,她很是感激。
「這是什麼?」
忍好奇地看著富岡綁了一條細繩在自己的手腕上,而繩子的另一頭則放在忍的枕頭邊。
「你行動不方便,若有突發狀況,你拉這條繩子叫我。」
「哦──」忍恍然大悟,是一個滿聰明的方法。
預留了足夠長度的繩索後,富岡起身回到自己的被褥,鑽進棉被準備入眠。
「⋯⋯富岡先生。」
「嗯?」
聽見忍遠遠的呼喚他,富岡原本半閉的眼皮又打開了一點。
「我⋯⋯很快就能恢復記憶了嗎⋯⋯?」忍的聲音很輕,卻聽得出顯而易見的不安。
「⋯⋯嗯。」富岡低聲回答,「你很快就恢復了。」
得到富岡肯定的回覆後,忍似乎稍稍放心了點:「⋯⋯這樣啊。」
「別想太多。」
富岡喃喃的說著,是為了安撫忍,也像是在穩定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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