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念不可說》章二


「我叫銀次。」
在富岡對忍的傷勢做完應急處理後,轉而幫忙包紮富岡的傷口的老獵師順便簡單自介道。
富岡的傷口雖多但並不是致命傷,經過清創塗藥後,他看起來狀況不差。

「這裡是我家,就如你看到的,只有我一個人住。」銀次道。
「謝謝你。」富岡道謝的簡短,但語氣十分誠懇。
「沒事,你們有難,理當就需要幫忙。」銀次擺擺手,「只是那個小姑娘⋯‌⋯‌不太妙啊。」他轉向最早先處理傷勢,目前躺在床被中沉睡的忍。
「她傷得很重,你們還在大雨中跑了這麼久,還能活著真是奇蹟。」
火爐中的茶壺嘴冒出了陣陣白煙,銀次小心翼翼的取下茶壺,注滿一杯茶放在富岡腳邊。
富岡用手背輕輕碰了一下忍的臉頰,肌膚上傳來比平時稍高的溫度,輕微的發燒應該是受傷導致的吧,他微蹙雙眉想。

「等天亮後,我再去山下的村裡找醫生來。」抬頭傾聽著打在屋頂的雨滴聲,「到時雨應該也停了⋯‌⋯‌所以你先休息一下吧。」銀次向富岡道。
「沒關係。」富岡一動也不動的坐在忍的被褥旁,表示他沒有想入睡的意思。
「是嗎⋯‌⋯‌那恕我這個老人要先睡了。」見富岡執意要保持清醒,銀次也不強迫他,自顧自地鑽進被窩了。

隔日一早,忍依舊沒有恢復意識,連發燒的情況也沒改善。
銀次遵守約定找了醫生上山。

「嗚啊⋯‌⋯‌這、這是什麼傷口⋯‌⋯‌被熊還是狼咬的嗎?」
拆開繃帶看到傷口時醫生簡直嚇歪了嘴,話都說不好。
這也難怪,一般醫生就算行醫再多年,能遇到鬼咬的傷口的機率應該跟雷劈差不多難吧。
富岡覺得很無奈,又不太想多做解釋,只淡淡地說:「麻煩了⋯‌⋯‌」

做了清創、上藥、重新包紮後,醫生開了一些消炎退燒和止痛的藥方,也順便處理了富岡的傷。
富岡的傷口都不深,而且經過一天靜養後他的狀況已經算是好上很多。
至於忍,她的狀況不佳,不適合現在強行搬運她下山;如果傷勢沒有惡化,那麼待在這裡養傷倒也不失為一個方法──醫生如此建議後,就收拾藥箱下山了。

換過藥後,忍的燒在下午漸漸的退去,富岡心中稍微鬆一口氣;但到了晚上卻又劇烈的燒起來,高燒維持了幾個小時又退去,維持了幾個小時常溫後又升溫。
一個晚上來來回回燒了又退、退了又燒,讓富岡的心理壓力也像忍的體溫一般高潮迭起、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忍卻仍然沒有醒來。

她放任自己的體溫像坐雲霄飛車一樣衝高又飛低,本人的意識好似事不干己般的不知飛到哪去了。反倒是在一旁照顧她的富岡,儘管他臉上表情沒太多變化,心情卻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富岡不得不再拜託銀次請醫生上山一趟,不過老醫生表示這個狀況他真的束手無策,畢竟他只是鄉下的一個專治跌打損傷感冒傷風的小醫生而已。

「如果能服下退燒藥的話,應該會改善一些,重點是小姑娘⋯‌⋯‌」

藥需外服內用才能發揮最大療效,富岡也知道這是用藥最重要的事。
就算忍的體質再怎麼不良於他,平時的鍛鍊也不至於讓她體態如此脆弱,平常的外傷經過治療後理當早就醒了。
他知道事情是不對勁的,那隻鬼對忍造成的傷害一定不是普通的外傷;既然如此,再怎麼勉強這位鄉野大夫也是無濟於事。

「銀次先生。」聞言,銀次轉頭望著愁眉苦臉的富岡,只聽他問:「麻煩借我煎藥用的器具。」
「是可以,但小姑娘可還沒醒呢。」銀次疑惑問道。
「我知道。」富岡的聲音莫名的平靜。
雖沒聽富岡多說,但他似乎是有什麼方案,那就照他的話去做吧──銀次一邊想著,一邊拿出煎藥用的壺。

富岡生起了爐火,依照老醫生的指示往壺內放進了藥材。
「我出去一下,胡蝶和藥就勞煩照看了。」富岡淡淡地丟下這句話就往屋外去了。
聽到陌生的名字,銀次愣了一下⋯‌⋯‌原來至今為止富岡都沒向他介紹過少女的名字。
說到底,這兩人究竟是什麼關係呢?

在喚作胡蝶的這名少女昏迷的這段期間,富岡的擔憂是顯而易見的;但是他對待少女的舉動並不似戀人也不似夫妻般親暱或熟悉、反而顯得有些生疏又帶點罪惡感。

(嘎啦嘎啦──)
當銀次思考著富岡和忍的關係正投入時,傳來木門被推開的聲響,出門的富岡回屋了。
他膝蓋以下的褲管全濕,腳上裹了一層泥巴,手握著一束綠色的長條植物。
銀次盯著富岡手上的植物,「那是⋯‌⋯‌蘆葦?」
「嗯。」富岡抽出一根,拔刀砍下大約十五公分長的一小段蘆葦桿,端詳半晌後擱置在一旁,取過剩下的蘆葦將其全部都切成一段一段的。
此時煎藥壺噴出陣陣白煙,藥煎好的時機正好;銀次隨即盛了滿滿一碗,暫時擱置在一旁等待放涼。
待富岡將切好的蘆葦綑綁成幾綑、結束作業後,他端起地上的湯碗走到忍的床鋪旁坐下,笨拙又謹慎的將她瘦弱的身軀抱起、讓她躺在自己的腿上。
他拿起藥湯喝了一口含在口中,取出剛才切好的一小段蘆葦,對著忍微張的唇口,他緩慢而小心翼翼的將藥送入她口中。

(原來如此⋯‌⋯‌)
在一旁觀察富岡行動的銀次恍然大悟,原來去採蘆葦的用意是如此。
這樣做的話即使忍的意識尚未恢復也能服藥、但也是無法可想的權宜之計吧。
為避免忍嗆到,富岡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將碗中的藥湯全數讓忍服下。
「真辛苦啊。」銀次收拾了湯碗和煎藥器具,同情的看著已經腳麻到不行的富岡。
「⋯‌⋯‌還好。」富岡揉著腿,面不改色道。

也許是餵下的藥起了作用,當晚忍沒再發燒,而且呼吸也漸趨平穩。
富岡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但沒放下的另一半則是因為──忍一直沒有醒來。
她沉沉的睡著,沒有一絲醒來的跡象。
富岡凝視著她的睡顏。
印象中這好像是他第一次這麼近、這麼長時間的關注著一個女孩子睡著的模樣。
平時見到的胡蝶是什麼樣子⋯‌⋯‌?富岡回憶在他腦海中的忍──時常笑臉迎人、體貼又仔細地替大家治療,總是一邊用力戳著他一邊喚著「富岡先生」、對他的寡言少語搖頭嘆氣的勸說應該要多跟人交流的胡蝶⋯‌⋯‌

說起來,以前這傢伙好像不是這樣的。
以前見到她的時候,似乎更有生氣一些、也老是在生他的氣──氣他不肯乖乖吃藥、傷還沒全好就想回家等等⋯‌⋯‌諸如此類的事由。
而在胡蝶香奈惠死後,再見到她時,那個總是朝氣十足的少女像是一夕之間人間蒸發一樣,換了一張臉在蝶屋中、在每個認識她倆的人群中穿梭著;彷彿想提醒大家,胡蝶香奈惠從不曾離去過。

不想失去姊姊、卻遺失了自己。

但有一些不變的事是──在富岡因為不擅言詞而招人誤會時,她始終都在那裏,用她的方式跟他說,多解釋一點不是壞事。
還有就是,永遠把身邊的人放在比自身重要的位置上,不論何時。


「⋯‌⋯‌?」
當富岡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睡著了。
他坐起身,發現自己身上蓋了條被子。
他猜想大概是銀次幫他蓋的,因為躺在旁邊被褥中的忍依然是一樣的姿勢沉睡著,連一根頭髮的位置都沒移動過。
看看屋外,天空些微泛白但沒有陽光,大概是剛天亮吧,富岡心想。不遠處的銀次也仍在被窩中呼呼大睡。
環視了屋內,他發現堆在角落的乾柴已經為數不多,可能再兩天就用完了。
不假思索地拿起柴堆旁的斧頭,富岡起身往屋外走去。


***


富岡招來了自己的老鎹鴉,吩咐牠送兩封書信:一封給現任的鬼殺隊當主‧產屋敷耀哉,另一封則是給蝶屋。
信的內容大同小異,簡而言之就是說明他和忍目前的狀況,一方面報平安、另一方面也是作為任務進度的報告。

漫步在山間小道上,富岡撿拾著適當大小的乾燥樹枝,如果不夠的話就用斧頭砍下一些小樹的枝幹,慢慢地蒐集成一大捆,順便沿路採集了一些可食用的蕈菇或草果。
年紀輕輕就成為鬼殺隊的他長年在日本各地跑任務,辨認一些可食用的植物自然已經是基本的生存技能之一了。

只是他沒有學醫的背景,不然就可以找到一些具有療傷神效的藥草;他想起前兩天那位大夫,看到忍傷口時的大驚失色,感覺就有些不大可靠。
如果胡蝶意識清醒的話,說不定她自己就能知道該怎麼治療自身的傷⋯‌⋯‌
心念至此,富岡不自覺的輕聲一嘆──
原來鬼殺隊有多依賴「蟲柱胡蝶忍」的存在。
若無忍精通藥學的知識與技術,遭遇血鬼術、中毒或重傷的鬼殺隊士大概都只能坐以待斃、原地等死,絕無再生還於戰場上的機會。

「躺在那裡的人應該是我⋯‌⋯‌」富岡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聲道。
他一直都是被保護的人,也是被人保護而活到現在;姊姊蔦子、錆兔⋯‌⋯‌現在則是又多一個胡蝶。
如果今天被鬼襲擊的人是他,胡蝶一定很快就能想出治療他的方法吧?
不⋯‌⋯‌就算治不好也無所謂,他只是一名鬼殺隊的柱,還是依靠別人保護才爬到柱的位置,這樣的他一點也不重要。

「胡蝶。」富岡咬緊下唇,「你為什麼要救我呢?」
他的力道之大甚至咬破了一個洞,嘴巴裡嘗到微微的鐵鏽味。
但不管現在有多悔恨、內疚,眼下最重要且唯一的義務,就是只能照顧並等待忍的甦醒。

踩著沉重的腳步,富岡慢慢地踱步在返回銀次住屋的路上。


***


「原來你是去撿柴了啊。」
銀次對著進屋的富岡說道,一邊用湯杓攪動著爐上鍋子裡的湯,「剛好我昨天也在想柴火差不多要用完了。」
「抱歉,擅自做了決定。」富岡放下他背上的木柴。
「沒事,你是在幫我,我道謝都來不及了。」銀次道,盛了一碗湯遞給他。
富岡在爐邊坐下,轉頭望了躺在不遠處的被褥一眼──她還是沒醒。
「到底是怎麼了呢?」銀次也頗為擔憂,「照理說只是咬傷的話不可能睡這麼多天啊⋯‌⋯‌」
「⋯‌⋯‌」富岡捧著湯碗,默然不語。
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為何忍至今未醒的原因──不如說,原因他是明白的,但他束手無策。
「再觀察一天吧⋯‌⋯‌」他有氣無力的回應銀次。

下午,富岡幫忍換了裹傷的繃帶和藥膏,又餵了她一次退燒藥。

「你說你們兩個是叫⋯‌⋯‌鬼殺隊吧?」
銀次一邊編織著草鞋,一邊向富岡搭話問道。
富岡輕輕的「嗯」了一聲。
「你們真的是被鬼所攻擊?」
「是。」
複雜的情緒毫不掩飾的寫在銀次臉上。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銀次大致了解富岡是一個木訥耿直的人;他雖不多話,但一字一句都是實話、毫無虛假,更何況富岡也沒有欺騙他的理由。
「那你們⋯‌⋯‌是什麼關係?兄妹、還是⋯‌⋯‌?」
「⋯‌⋯‌同僚。」
意思應該是工作上的關係吧,不過銀次覺得這比兄妹更沒說服力就是了⋯‌⋯‌

到了晚上,情況維持不變,忍還是沉睡著。
銀次有好幾次懷疑忍是不是已經死了?確認她還有鼻息後雖然放心了些,但忍這個樣子,就算睡到一半就這麼停止呼吸了好像也不奇怪⋯‌⋯‌
「你好好睡一下吧,我幫你鋪好床了。」他拍了拍坐在忍床旁邊的富岡道,「就算你整夜不睡看著她,她也不會因此而比較快醒來。」
「⋯‌⋯‌」富岡抬頭望向銀次,又低頭看了忍一眼。
最後他終於妥協,起身走向銀次幫他鋪好的床鋪。
如果隔天忍仍不醒的話,再請蝶屋的人無論如何務必過來一趟。

富岡這麼想著,一邊鑽進棉被,閉上了雙眼。


***


翌日富岡依舊起了個大早,銀次也是。

「好像應該要請你吃一頓好一點才對,雖然拜訪的方式有點特別,但畢竟是客人嘛」
「需要我幫忙嗎?」富岡問道,雖然打獵這種事他一竅不通。
「不用了,也不能放小姑娘一個人在家吧?而且你看起來也不像會用槍的人。」
銀次揹起了慣用的獵槍,「總之就等我帶回來的『伴手禮』吧。」
一邊哈哈笑著,經驗老到的獵師充滿自信地出門了。

銀次離屋後,富岡打開空白的紙張,提筆又寫了一封信準備再請鎹鴉送到蝶屋。
在門口等待鎹鴉飛來的同時,他聽見屋內傳來非常微弱、似是布料摩擦的聲響。
「⋯‌⋯‌!」
坐在小板凳上的富岡整個人跳了起來、立馬進門衝到忍的床鋪旁。
原本睡得安詳的忍睫毛顫動、似乎神智還在某處掙扎著要不要回到身軀、肢體抗拒的扭動著。
「⋯‌⋯‌胡蝶!」富岡想要嘗試喚醒她,「你聽得到吧!」
「唔⋯‌⋯‌」
「胡蝶!」
「唔⋯‌⋯‌呃⋯‌⋯‌」
肢體的扭動停了下來,彷彿是回應富岡的叫喚一般──
緩緩的,少女終於睜開了雙眼。
富岡看見熟悉的紫色又回到了她眼中。

「⋯‌⋯‌你還好嗎?」全力壓抑住內心的激動,富岡問道。
「⋯‌⋯‌?」清醒過來的忍注視著眼前的人。
那眼神陌生得連富岡都不曾見過。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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