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念不可說》章十三
「早安,義勇。」富有磁性的好聽嗓音從簷廊上傳來,「抱歉臨時找你過來,今天有預定嗎?」
今天一早,富岡就被鎹鴉捎來訊息通知:主公大人希望他能過去產屋敷宅一趟。
他按照約定時間到達了產屋敷宅的庭院,偌大的院子僅有他獨自一人、不見其他柱的影子,看來只有他被臨時召喚過來。
在院子等了一會兒不算短也不算長的時間,富岡總算看到屋裡頭的障子被輕輕拉開,一位身著華美和服的白髮女孩邀他上座;然後屋主產屋敷耀哉才飄然現身、正跪而坐。
「沒什麼當務之急。」富岡說道,「主公大人找我所為何事?」
「嗯,主要是我想了解忍的狀況。」產屋敷開門見山,「自上次你們回來後也過了好一段時日了,忍目前恢復得如何?」
「外傷的部分我想是幾乎復原了。」富岡如實回答。
「那麼,失憶的部分呢?有任何恢復的跡象嗎?」
「⋯⋯」富岡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沒有。」
「這樣啊,那可真令人難過。」產屋敷的臉上透露出憂心之色,「想必這段時間不輕鬆吧,辛苦你了。」
「那是我該做的。」富岡淡淡回道。
「既然記憶遲遲無法取回,有沒有影響到她的情緒?」
「⋯⋯還好。」他遲疑了一秒,「蝶屋的大家很照顧她、也很包容,她⋯⋯」
富岡不自然的停住了話語,像是在斟酌什麼:「⋯⋯過得⋯⋯不錯⋯⋯」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自覺的飄忽視線。
產屋敷凝視著微微低著頭的富岡,柔聲問道:「義勇,你是不是在煩惱什麼?」
「⋯⋯!」
「跟忍的病情有關嗎?」產屋敷繼續拋磚引玉,「我希望你盡量別有所隱瞞。」
「我⋯⋯」富岡嚥了嚥口唾沫,「我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
「忍有機會恢復記憶嗎?」產屋敷接著問。
「⋯⋯有。」
「但是那個機會,不是一個完美的選項,可能有所風險、是嗎?」
「是⋯⋯」
「那我想,是不是問她本人的意願比較好呢?」產屋敷道,「或者是,你有什麼無法直接問她的考量呢?」
「⋯⋯我不確定,現在的胡蝶給我的答案、是否就等於原本的她真正的意願⋯⋯」
富岡的口吻相當猶疑不定。
「我不太清楚你們回來這段時間發生過什麼,但我覺得不管發生什麼事,忍的自我是不會抹滅的。」
產屋敷的語氣溫和得像個慈祥的長者在開導後輩似的。
「你只是還沒發現,她們仍是同一個人──或是說,她還沒找到原本的自己。」
「唔⋯⋯」
產屋敷的這番話聽在耳中玄之又玄,富岡一時無法消化吸收。
「現在就暫時先靜觀其變吧。」
「⋯⋯是⋯⋯」
「不過呢,義勇──」
聞聲抬起頭的富岡望向產屋敷,後者的雙目雖已被異疾侵蝕,但富岡仍可以感受到自己確實被注視著。
「如果真的非得有人替忍做決定的話,除了陪在她身邊的你之外,還能有誰呢?」
***
『香奈惠⋯⋯姊姊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在蝶屋的簷廊上,忍和富岡端著茶杯,邊喝邊閒聊。
那是前些日子某一天悠閒的午後,富岡如往常般來拜訪。
『⋯⋯怎麼了?』富岡問道,在山上的時候忍從來沒過問關於香奈惠的細節;照理說她們姊妹情深,所以當時他對忍居然完全沒有親姊姊的記憶這點感到不解。
不過血鬼術的影響範圍本來就是不可抗力、也無法合理解釋。
『沒有啦、只是偶爾會從小葵或其他孩子提到姊姊,有點好奇。』
雖然只是隻字片語的描述,但依然能隱約感受到在蝶屋眾人的心中,香奈惠的地位之重。
『我跟她⋯⋯說不上熟。』富岡啜了口茶。
『是嗎。』忍看來沒有太意外,『但我還是想聽聽你對姊姊的看法。』
青翠的的茶水映著富岡的面孔,水面起了一圈漣漪模糊了他的倒影。
「是個溫柔的人」
在心底冒出這句話的同時,香奈惠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這是富岡對她最明確的印象,但同一句話,香奈惠也曾對他說過。
既溫柔、堅強、又集美貌於一身,如果不是因為家破人亡而進入鬼殺隊,肯定會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孩了吧?
『富岡君也是很溫柔呢。』香奈惠溫煦的笑容,『如果可以和大家更和睦相處一點,就太好了。』
富岡清楚因為他不圓滑又孤僻的個性引起不少怨懟,香奈惠也是為了他而發自內心的建議。
想必是心中充滿了溫情善意,所以看待身邊人的眼光都是正面的吧?富岡心想。
『她人很好。』富岡緩緩放下茶杯,『不管對誰都是。』
『⋯⋯果然嗎。』忍淡淡一笑,『目前聽下來好像都是這樣的評價,真是一個完美的人呢。』
『你們感情很好。』富岡又補充道。
好到甚至在香奈惠死後只能模仿著她、不惜把自己的身體作為弒鬼而試毒的容器,只能這樣而活⋯⋯這一切就是因為失去了世界上最重要的姊姊、胡蝶忍唯一的生存方式。
這樣的她,居然失去了對姊姊香奈惠的記憶──
『如果我一直想不起姊姊的事,是不是很對不起她?』
眼望著遠方,忍幽幽的說。
『⋯⋯雖然她已經走了很久了,但我總有個感覺她一直在這呢,可能是因為大家時不時會談到她吧。』
『只要某個人還記得她。』富岡低聲說道,『對他來說,她就不曾離開。』
離開產屋敷宅邸的路上,他停下了腳步。
似乎發覺了什麼。
原來早在很久之前,答案就已經呼之欲出了。
***
「南南東!南南東!」自家鎹鴉操著粗啞的嗓子不停地覆誦著方位,「該山區有惡鬼隱匿其中,已造成二十餘名上山的村民下落不明!」
「尚有先前派遣的十名鬼殺隊員亦無消無息!令水柱‧富岡義勇至急前往與另一行庚級小隊會合!」
回到住處後,寬三郎一秒都不浪費的飛來通知富岡任務的消息。
看來今天要過去蝶屋的預定是得取消了,他一邊想著,很快地收拾行囊動身出發。
即使光聽寬三郎的描述,富岡也能感覺這大概是一件棘手的案子。
「寬三郎,你傳個消息給蝶屋。」
不確定她們那邊是否還有人手、但這邊可能也會有不少傷者,於是富岡仍決定還是請她們有餘力的話能否過來附近的藤之家待命。
寬三郎領命飛去後,富岡加快腳步。
奔馳了一個下午,太陽逐漸西下,他卻居然遍尋不著寬三郎所報的目的地。
好不容易在山間道路遇上了一對採野菜的老夫婦,他趕緊上前詢問。
「咦?小哥你走錯方向囉。」夫妻中的老婆婆向他說,「你要去的那座山是隔壁那座,不是這裡。」
「!!」
難怪他一直覺得這裡沒什麼騷動、沒有打鬥聲或血腥味,而且一路上也見不著任何一個鬼殺隊士。
輕嘆一口氣,富岡說了句「多謝」後立刻又原路下山。
想是寬三郎上了年紀,腦子有些迷糊;但這也無法責怪牠,第一次見到寬三郎時,牠已經是有點年紀的烏鴉了。又跟著富岡這麼多年,其實牠也是屆齡退休的歲數了才對⋯⋯
好不容易下了山,富岡又得從另一座山的山腳從底爬起。
跟隔壁山頭相比,這邊的林間沒什麼生氣、一般山中會有的蟲鳴鳥叫、飛鳥走獸全部銷聲匿跡,給人一種不祥之氣氛。
(鏘、鏘、鏘)
富岡聽見了前方傳來金屬撞擊的微弱聲響。
他腳上使力、加快速度趕去,聲音愈來愈清晰、也愈來愈混雜──
「啊啊啊啊啊───!!!!」這次是人類的慘叫聲。
富岡終於看見了同他身穿黑色隊服的夥伴們,正在揮刀與某種生物搏鬥。
雖說應該是鬼,但那已經不似人類的型態──而是下半身為巨蛇尾、上半身為人的非人型生物。
總算到達了主戰場的他,立刻拔刀切下了蛇鬼抓著一名平隊士的手。
「嗚⋯⋯!」蛇鬼露出了些微痛苦的神情,富岡順勢接住了落下的隊士,大步往後一跳遠離現場。
「是、是水柱大人⋯⋯!!」一名隊士激動的吶喊。
「水柱大人,您終於來了⋯⋯!」另一名隊士也欣喜不已。
「抱歉,來遲了。」富岡快速的致歉,將剛剛從蛇鬼手中救下的隊士安置在一棵樹下。
瞄了一眼尚能活動的兩人,身上已經掛滿了不少傷口;而其餘的人已經大部分都躺在地上、不是少條腿就是胳膊、不然就沒有頭,餘體沒有一個是完整的。
斷臂處立刻又冒出了一條新的手臂,蛇鬼吐了吐蛇信。
「居然搶走了我的前菜,真沒禮貌。」他吐信奸笑,「嘛,反正也是活不久了⋯⋯」說話間邊甩著長著倒刺的蛇尾,挑釁味十足。
「你們兩個先退下。」富岡簡單下令,「身上的傷是被咬的嗎?附近還有其他鬼嗎?」
「是、是⋯⋯」其中一名隊士回答,「不、據我所知只有這傢伙⋯⋯」
「還有其他人活著嗎?」
「沒有了、只剩我們兩個⋯⋯」
了解了現場狀況後,富岡轉向蛇鬼,往牠的瞳孔凝神一看。
沒有文字,只是一般的眼珠子,看來並非十二鬼月。
就算現在不是,以牠的棘手程度,今晚也絕不能放任有其逃脫的機會,否則牠很快就會成為下一個十二鬼月,到時就會有更多人受害。
心思甫決,富岡便舉刀衝向敵方。
蛇鬼見他來勢洶洶,氣勢和剛剛那兩人完全不同,似乎是個硬手;微一沉吟後,迅速的鑽入泥土之中。
「⋯⋯!」沒想到對方竟然沒有正面對決的打算,他緊急煞車,馬上掉頭跑回那些隊士所在處。
「你們幾個,找一棵樹上去避難!」富岡口氣急促,「待在地面會被偷襲⋯⋯!」
「好、好的⋯⋯!」兩名隊士手忙腳亂的拖著剛剛在樹下的隊員一同爬上了樹頭。
現下還留在地上的目標就只剩富岡一人了,他屏氣凝神、把感官神經提高到最敏感。
只聽「唰唰」兩聲,從富岡身後鑽出了一條蛇影,迅雷不及掩耳的襲向他的後背。
「後面嗎⋯⋯!」對方雖快,但富岡的反應更快。
他對準了大概是脖子的地方,往後一個迴身、一字劈開!
雖然成功的切斷了對方的軀幹,但定睛一看那並非人型的半身,而是蛇型的下身、接近尾端的部分!
「⋯⋯!」富岡因為吃驚導致疏忽了一秒,而這一秒蛇鬼便已經從他的背後纏繞住他。
「哼哼哼──這樣你就無法揮刀砍我了吧──」蛇鬼又是一陣得意怪笑,「你的樣子跟那些雜魚不太一樣,應該就是他們之中特別厲害的『柱』吧?」
「⋯⋯」富岡噤口不語,只是盯著牠的眼睛。
「看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但既然是『柱』,我就給你點面子,把你當作我的主菜好了。」
「唔⋯⋯」富岡身上使力、左手拳頭在脖子旁撐開一個空間,好讓自己至少可以呼吸。
「為了避免被我勒斃,你事先把左臂彎在胸前了嗎⋯⋯這臨場反應倒是不錯呢。」
蛇鬼也不禁對他的生存本能讚許:「但揮不了刀也就等於砍不了我,你遲早會體力耗盡而被我勒死的。」
對比一副好神在在的樣子、不住開口嘲諷的蛇鬼;富岡只是專注的呼吸著,一句話也不說。
「只要能──」
「什麼?」
富岡似乎低低的吐出一句話,蛇鬼沒聽清楚:「你說什麼?小鬼。」
「只要能呼吸──」他緩慢而深長的吸了一口氣,「就有辦法──」
「哈哈哈哈、你發傻了嗎⋯⋯」蛇鬼大笑,卻也開始察覺到在牠綑綁中的富岡有了異樣:「嗯?」
富岡的身體像是跟牠纏繞的方向作對一樣,使盡全力的扭動轉動著,蛇鬼漸漸感受到自己即將捆不住他──
(這、這小鬼居然還有這麼大的力氣嗎⋯⋯!)
蛇鬼心中大驚,同時也加重軀體纏繞的力道,卻依然抵不過富岡漸強的扭力。
「水之呼吸⋯⋯」富岡又吸了一口氣,眼中發光:「陸之型──」
(要來了⋯⋯!)
蛇鬼暗叫不妙,心中有個強烈的預感,牠可能會──
「──扭轉漩渦!!」
招式名一出,伴隨著巨大的旋轉渦流,在蛇鬼的軀體中炸開。
「嘎啊啊啊啊─────!!」
下半身蛇的部分被如剃刀般的水刃斬成片片肉塊,牠痛得大吼。
自束縛中掙脫的富岡不浪費任何一秒,連身軀都尚未落地就接連使出第二招──
「水之呼吸,貳之型‧水車!」
不同於扭轉漩渦的轉法,富岡手持日輪刀,用前空翻的方式將身體轉了一圈,使刀刃像圓鋸片般運轉,俐落的割斷了蛇鬼的頸部。
「咚」的一聲,蛇鬼的頭顱落地,滾動了幾圈後停下。
「沒、沒想到⋯⋯我⋯⋯」不甘心的擠出了不成句的詞語後,牠的身體和頭便瞬間灰飛煙滅了。
富岡揮去刀刃上的血跡,「鏘」的一聲,收刀。
他走到那剩下的隊士三人躲藏的樹下,抬頭說道:「下來吧。」
「水、水柱大人⋯⋯!」眼見三人中只剩一人是清醒的,另兩人好像已經失去了意識。
現況不大妙,富岡隨即跳上枝頭。
先前被他救下的那人面色發紫,伸手往鼻子一探,發現他早已沒了呼吸。
而另一人雖然還有氣息,卻喘氣不已,臉色蒼白。
「看來是失血過多,必須盡快包紮止血。」富岡表情凝重,向另一人問道:「你現在感覺如何?」
「我還好⋯⋯只是有些頭暈⋯⋯」
他們身上大部分是一般外傷,不過富岡注意到兩人都有一處的傷口流血不止、且流的是黑色的血液⋯⋯這讓富岡感到十足不安。
拖不得半刻,一手抱起了一人、將另一人扛在肩上,富岡向他倆說:「我馬上送你們下山治療。」
「是、是、麻煩您了、對不住──」一個大男人被這樣扛著雖有些丟臉,但也顧不得什麼形象了,隊士頻頻致謝。
儘管身上負著兩個大男人的重量,富岡跑在山路上依舊健步如飛,讓肩上的隊士不由得感嘆「柱」的實力果然不可小看。
而這個畫面讓富岡忽然想起,他現在所背負的似乎就是前天在蝶屋被他從簷廊上拎回病房的那兩人。
「你們,不是前天還在蝶屋養傷嗎?」富岡問道。
「咦、是⋯⋯但我們想說傷好得差不多了,就偷偷跑來接任務⋯⋯對不起⋯⋯」
富岡沒有責怪的意思,畢竟他能了解這些隊士的心情。只是被忍和小葵知道了,肯定是會大發脾氣的。
「你搞錯對象了──」
說話的氣息絲毫不受奔跑的影響,富岡的聲音低沉而平穩。
「等回去之後,再跟她們好好道個歉。」
***
儘管富岡已經在腳上用盡全力疾走,到達最近的藤之家仍是花了一個小時左右。
「失禮了!」沒有時間等待,富岡一把撞開上面印有藤花紋的木造大門。
衝進屋內放下兩人,他們的臉色比富岡帶下山前更差了。
「辛苦了、富岡大人!」上前來接應的是小葵,富岡鬆了一口氣,看來寬三郎有確實傳達到口信。
「你一個人嗎?」富岡向她問道。
「不,我和──」
小葵一邊打開藥箱,正想要說明時,房間的障子又被拉開了。
「打擾了!」捧著一盆清水,急忙走進來的是忍。她一見羽織上滿是血汙的富岡,馬上緊張而關切的詢問:「義勇先生,有受傷嗎?」
「沒事,這不是我的血。」富岡解釋,「這兩人情況緊急⋯⋯可能有中毒。」
「⋯⋯!」
忍走到傷勢相對較輕的隊士身旁蹲下。因為剛剛抬進來的時候臉上沾滿泥土和血、頭髮散亂,一時沒有認出來,現在靠近之後她終於看清楚對方是何人:「山、山田先生⋯⋯!」
「胡、蝶小姐⋯⋯」山田用滿是傷的臉勉強擠了一個笑,「對不起⋯⋯我們不聽勸⋯⋯」
「先別說話了。」忍檢視著他身上全部的傷口,「之後再談。」
就在她終於發現那處流著黑血的傷處時,背後冷不防傳來一聲哀號。
「嗚、嗚、啊⋯⋯啊⋯⋯」小葵負責的、傷勢較重的隊士突然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臉色從原本失血的蒼白漸漸脹紅,表情逐漸扭曲成一團。
「啊啊、啊⋯⋯」他張大嘴、似是想吶喊卻又被掐住脖子一般喊不出聲,「救、我⋯⋯」
「怎麼回事?!」忍跑到小葵身旁低下身,「他無法呼吸嗎?」
「應、應該是⋯⋯」小葵雖然極力保持鎮定,但仍無法掩飾其恐慌:「我剛剛有看到一處傷口似乎是⋯⋯」
「救、救我、我不想死⋯⋯」他粗啞著嗓子、即使吸不到氣仍聲嘶力竭喊著不想死去的心情。
「常備用的解毒藥草⋯⋯甘草、忍冬之類的有給他試過嗎?」忍顫抖的語氣問道。這些藥草是目前的她所能想到的解毒方案,在她失憶後只能先習得的、有限的藥用常識。
「已、已經試過了⋯⋯」
是啊,小葵當然也會想到這麼做⋯⋯照理說小葵無法處理的,應當是她要接手的、可是⋯⋯
忍痛苦的閉上眼,儘管她試圖打撈著應該存在於她腦中的線索,但依舊是一片空白。那原本是屬於她的核心價值之一、最重要的知識,此時卻蕩然無存。
「啪」的一聲,突如其來的,忍的褲腳被捉住。
「胡、蝶、小姐⋯⋯!」
是山田的手,而他此刻的臉色也慢慢變得紫紅,但他仍用著僅存的一絲力氣伸手抓住了忍。
「拜、託您、救、救他⋯⋯那傢伙、是我朋友⋯⋯」山田的口吻混雜著哽咽,「您、不是⋯⋯擅長、治療的、柱嗎⋯⋯」
山田氣若游絲、虛弱的一字一句,卻像是重槌一樣擊在忍的心上,令她心思混亂、腦袋嗡嗡作響。
「救、救他⋯⋯」
「救、救我⋯⋯」
「救他⋯⋯」
「救我⋯⋯」
「救⋯⋯」
呼救的聲音此起彼落,忍卻只能怔在原地,束手無策。
接著,山田陡然爆出一陣劇烈咳嗽,血沫飛濺,染紅了地板。
再下一秒,他抓著忍的手像是突然斷電一樣,鬆開了。
「山田先生⋯⋯!」
忍悲痛萬分,伸出雙手握住了躺在她腳邊、已了無生氣的手掌。
「對不起⋯⋯對不起⋯⋯」
來不及瞑目閉上的眼眶,含著一圈淚水,自眼角緩緩流下。
和她的一起,滴落在血色的榻榻米上。
***
當富岡再回到眾人的房間後,兩名隊士皆已撒手人寰了。
在屋外找了塊地埋葬了兩人後,時間也不早了;於是在藤之家婆婆的挽留下,剩下的三人就在此留宿一夜。
換下隊服、盥洗過後的富岡在屋內四處打轉,尋找忍的蹤影。
從他回到治療的房間、見到已經回天乏術的山田和其隊友後,忍就一直低著頭不發一語,他甚至看不清她的正臉、她的表情是什麼──但他知道她一定不對勁。
結果他在屋裡繞了兩圈、連倉庫都找過了,就是不見她人在哪。
直到小葵找上了他、向他建議不然去屋外埋葬兩人的地方看看吧。富岡才驚覺自己實在駑鈍、怎麼沒想到她可能在那裡。
他快步走出大門外,大約距離藤之家三分鐘的腳程,果然見到了一個嬌小的纖細身影佇立在土堆的立牌前。
富岡走到她身旁。
她像個雕像一動也不動,連富岡來了也沒有任何反應。
他陪著她站了好一陣子、也許五分鐘吧,但體感卻有一小時那樣漫長。
「如果⋯⋯」富岡艱難的開口,「我早一點趕到的話⋯⋯」
「義勇先生。」
忍開口呼喚了他,聲音輕得彷彿初冬的細雪,有一種虛無飄渺感。
「我原本可以救他的。」她斷斷續續的道,「我知道我可以、我原本可以⋯⋯」
「⋯⋯胡蝶⋯⋯」
「我原本可以、原本的我一定可以⋯⋯」
「⋯⋯胡蝶!」
富岡不禁提高音量呼喊她的名字,如果不這麼制止她接近歇斯底里的複誦,她的精神、理智、乃至整個人會被吸入罪惡感的漩渦無法自拔。
「你聽我說⋯⋯!!」忍一把揪住了富岡的衣袖。
「你早一點趕到也許能阻止悲劇,但是這誰也不知道不是嗎?我們沒有辦法在悲劇一發生時都能及時趕到⋯⋯想要每次都能成功阻止只是身為人的傲慢而已⋯⋯我們既不是神也不是佛⋯⋯
可是這不一樣的⋯⋯這次的事件一定是我們在奉行鬼殺隊工作時屢見不鮮的其中一例而已,所以我知道這有多重要⋯⋯我的能力、我原本的使命⋯⋯」
富岡見到他袖子上的雙手顫抖不已、揪緊得指節發白。
他終於忍不住伸手,將眼前的她擁入懷中。
「我沒能、救得了他⋯⋯」整個臉埋在他胸前,忍壓抑的痛哭。
富岡什麼也沒說,只是又將她抱得更緊些。
「不是只有你──」
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說出口的話語,同時在他心中縈繞著。
「──我們都、沒能救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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