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念不可說〈十一〉

《可念不可說》章十一

忍收拾好行囊後，富岡也換上鬼殺隊的制服準備出門；於是他們就在富岡家的大門前分別了。
回到蝶屋後發現屋裡有些嘈雜，原來是隱的隊士們正在運送一批受傷的鬼殺隊員到蝶屋接受治療。一回到家的忍和香奈乎沒有太多可以清閒的時間，趕緊加入小葵她們幫忙處理隊員的傷勢。
多了兩個人手後，其餘人的工作量終於得以分散，屋裡忙亂的狀態也漸漸穩定下來。

「好了，這幾天就靜養別亂動。」忍將手上的繃帶纏緊後，打了個結。
「感激不盡，蟲柱大人。」躺在床上的男性隊士有些靦腆地道謝：「總是這樣麻煩您。」
「胡蝶就好了，我現在被叫柱真是擔當不起。」忍有點難為情的笑笑。
「可、可以嗎⋯⋯？」男子看起來頗為緊張，「那就⋯⋯胡、胡蝶小姐？」
「嗯。」忍點頭應允，「我看你來好幾次了，是不是也該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啦？」
「啊、我叫山田。」沒想到居然已經被忍記住了，男子心底不禁雀躍。
「那就多多指教囉，山田先生。」
忍向他友善一笑，笑得山田心裡都酥了。
「我還有其他活要忙，就先失陪了。」
「噢、好⋯⋯」

收拾藥箱後，忍揮揮手便離開病房了。

（好、好可愛⋯⋯）
山田回味著忍的笑容，陶醉不已。

蟲柱大人因為血鬼術失憶的事，這段期間只要有來過蝶屋的人都時有所聞。
不過親眼見到忍之後幾乎都很難把現在的她和失憶前的她畫上等號──

「雖然以前的蟲柱大人就是個美人，不過總有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氣質啊。」
這是多名曾在蝶屋治療過的隊士一致的看法。
「以前是有一種神秘的美感、更柔媚一點；現在則是另一種不一樣的感覺，更像鄰家女孩、個性也直接得多了。」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錯，但現在相處起來比較沒有隔閡、更平易近人。」

諸如此類的討論四起，當然風聲也是會傳到蝶屋。

中午，小葵正在廚房準備著眾人的午膳，忍也在一旁幫忙切菜下料。
今天有不少人來蝶屋療傷，一次要準備十幾人的餐食，是件不小的差事。
也因此即使需要照顧的傷員雖多，廚房還是得需要兩個人來張羅。

「⋯⋯然後啊、我翻開棉被，結果裡面根本沒人！只是一堆枕頭！」俐落的剁碎豬肉，忍一邊跟小葵閒聊：「居然用計騙我！義勇先生是不是很狡猾！」
「唔⋯⋯還有這種事啊⋯⋯」小葵剝著豌豆，她實在很難想像看似嚴肅正經的水柱大人也有如此人性化的一面。
「喔，還有還有、昨晚我們還下了棋，明明說好只下一盤，結果他啊──」
「是不是很有趣？意外的不服輸欸這個人，哈哈哈──」
「你們要不要也學看看、圍棋？滿有趣的喔。」

望著忍活潑的語氣和肢體動作，小葵突然腦中浮現一個畫面──

『小葵小葵、我跟你說，富岡先生啊，實在是很固執欸！怎麼都講不聽──』

那是在蝶屋的上一位當家‧胡蝶香奈惠尚在人世時。
那個時候的忍就是會像這樣，用情緒多變的聲音和口吻來訴說她的各種心情。

香奈惠和大家的年紀相差較多、也較穩重；雖然也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女孩，但對小葵和其他孩子而言，香奈惠就是蝶屋的大家長，孩子們總不會像同輩一般與她抬槓玩鬧。
忍的話只比小葵大了兩歲、加上她爽快又有話直說的性格，反而常拉著小葵或其他人毫無顧忌的談天說地。

『香奈惠姊姊真的很厲害！對吧、小葵？』

說出這句話的忍、驕傲又得意的笑容，小葵至今仍記憶鮮明。
只是這樣的她，卻在「那一天」之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在香奈惠的身後事皆塵埃落定後，儘管大家各自仍懷著傷痛的心情，蝶屋依舊要照常運作。
而小葵見到原本批在香奈惠身上的蝶紋羽織，居然又重現在蝶屋之中。
畫了淡妝、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啪啪飄動的衣袖如同蝶翼般耀眼、穿梭在廊道上。

『啊、小葵，來得正好，能幫我去倉庫抓這些藥材嗎？』她說，同時遞出一張字條。『麻煩你了。』
那個聲音、動作、姿態，無一不是香奈惠在世時的模樣。
小葵接下了字條，怔怔的望著眼前彷彿前任當主再世的少女。

『嗯？怎麼了嗎？』她問，語氣是那樣的輕柔。
『不⋯⋯沒什麼，抱歉失禮了⋯⋯』不自覺的用上敬語，小葵垂下眼睫。『那我先去抓藥了。』

她黯然離開了診療室，心中有一股巨大且無可名狀的悲傷。
代替香奈惠接下蝶屋主人的，正是年僅十四歲的忍。
忍原本就和香奈惠是姊妹，模仿起來也七八分相似──日子久了，小葵甚至有種香奈惠彷彿仍在身邊、從未離開的錯覺。
而原本那位直率又開朗的少女，其形象慢慢的從大家腦中淡去。

「小葵、小葵──」
眼前的畫面突然一黑一明的閃動，讓出神的小葵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忍的手掌在她眼前揮動著。
「你怎麼了？怎麼發起呆來？」忍還在興致勃勃的談論著富岡的事蹟，突然發現旁邊的小葵陷入了不知是沉思還是放空的境界，一動也不動、也不出聲音。
「啊、沒事，我在想⋯⋯家裡的碗筷會不會不夠用？」小葵隨口編了理由。
「哦、的確，今天的傷患特別多呢。」忍點點頭後，立刻靈光一現：「不然我們捏飯糰吧，這樣就不用碗裝了。」
「啊、好主意！不愧是忍大人。」小葵佩服道。
「該做的菜也都差不多了，現在應該等飯煮好就好了──」忍轉了轉僵硬的脖子道。
「那、我先去看看其他人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小葵也伸了伸懶腰，往廚房外走去。
「那我就暫時在這裡偷閒瞇一下好了。」忍笑嘻嘻地，還假裝打了個呵欠。
「忍大人真是的。」

看到忍調皮的笑容瞬間，小葵不禁也笑了、卻也不由得鼻子一酸。
就像香奈惠確實還活著時候的樣子──我們為什麼不能永遠一直維持那樣下去呢？

小葵哀傷的離開了廚房。

＊＊＊

「結果伊黑先生他給我買了一雙長襪呢、他真的好貼心喔～～」

在鄉間小路邊的一間茶水店，戀柱‧甘露寺蜜璃正等待著她的第五盤糰子送上來，而富岡則坐在她對面默默的喝著熱茶。
他很難得會有和蜜璃同時出任務的機會，不過對他而言其實和誰一起都無所謂，反正都是同僚；只是蜜璃的話至少是個不會看他不順眼或容易起爭執的對象。

「富岡先生？」
「？」
正在神遊的富岡猛然被喚回了意識，將眼神重新聚焦在面前的櫻髮女性身上。

「⋯⋯怎麼？」
「你是不是在煩惱什麼事？」蜜璃問道，「因為你看起來似乎對我的話題⋯⋯不感興趣？」
「⋯⋯抱歉。」富岡低聲道，「你在說很重要的事？」
「不不沒事，我只是閒聊。」蜜璃笑笑的表示要他不用在意。
「是嗎。」聽到她這麼說，富岡稍微放鬆了臉部神經。

蜜璃望著心神不定的富岡，小心翼翼地開口：「我聽說小忍的事了⋯⋯」
像是觸發到開關似的，富岡的注意力明顯變得集中起來，但他依舊沒有太多話語。
「嗯。」
「我這陣子比較忙，一直沒時間過去蝶屋看看她。」蜜璃略感歉疚道，「她現在還好吧？」
「恢復中。」富岡淡然道，「外傷好得差不多了。」
「嗯、那⋯⋯」蜜璃指了指腦袋，意示著除了外傷的部分。
富岡馬上就明白她是問失憶的事：「沒什麼進展。」
「這樣啊⋯⋯」
蜜璃微微低頭，貌似有些失落。
「那⋯⋯富岡先生呢？還好嗎？」她將焦點轉移到富岡身上。
「⋯⋯？」富岡不太懂她問這句話的用意，「我只是輕傷。」
「不、不是，我是說⋯⋯你的心情、嗯⋯⋯」她似乎很努力的斟酌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問題、卻又有些力不從心。
「還好。」富岡並不是很想多談從忍失憶後的心路歷程。
見他沒有想聊的意思、又不開其他話匣子，短暫的沉默讓蜜璃略感到些微尷尬。
此時茶店大嬸恰到好處送上了糰子，讓她得以能夠專心的進食不需再說話。

儘管她已經極盡所能地放慢速度吃著、但不出十分鐘還是盤底朝天了。
蜜璃只好快快的又向大嬸點了一盤，同時在心裡希望她能夠盡快送來。
而富岡好似局外人一般，對眼前蜜璃的窘境毫不在意，只是安靜地看著她進食、不發一言。

「富、富岡先生不再吃點什麼嗎？」
快受不了這令人窒息的氣氛，蜜璃又開口向他搭話。
「不了。」富岡喝了口茶，他早在十分鐘前就吃過一盤糰子了。
「是、是嗎？」話題又立刻結束了，蜜璃有點不知所措；但很快的她又想到一件事──

「啊、對了，我記得小忍很喜歡御手洗糰子呢。」
「⋯⋯！」
思緒飄忽中的富岡一聽到她，又將視線焦點轉回來。
真的只對關鍵字有所回應呢，見到他反應的蜜璃不禁笑了出來；她頓時覺得、這樣的富岡先生滿可愛的。
「這家糰子味道也挺好的，不如帶一些回去給小忍吧。」
「⋯⋯也好。」富岡點點頭，表示同意。

「⋯⋯其實呢，富岡先生──」
蜜璃看著這樣的他，不知為何心底突然有感而發的想說些什麼。
「小忍偶爾會跟我聊到你的事呢。」
「──」富岡不語，但蜜璃從他的眼神很明確感受到：他現在是專注在聽她說話的。

蜜璃印象中談到富岡的忍，有時候說的是他讓人生氣的事、有時候是說他也有少見的溫暖一面──仔細想想，蜜璃忽然體悟到忍是很常提到富岡這個人的。

『真的是，很傷腦筋的人對吧。』

而不論說起富岡的哪一面相，忍始終都是笑著的。
不同於平常待人接物的笑容，那是只有在提及富岡時獨有的一種既親暱又寬容的神情──至少蜜璃是如此感覺。

「說不定小忍她、其實──」
蜜璃一邊回想著和忍對話的同時，一邊不自覺的將心中的猜想宣之於口。
「其實──」

「久等了、您的糰子──！」
端著茶點的大嬸的嗓門壓過了蜜璃接近自言自語的聲音。
「啊、謝、謝謝⋯⋯！」露出被嚇到又鬆了口氣的表情，她道了謝。
實在太大意了，居然不知不覺的把內心話說出來；還好大嬸介入得正是時候，她想。

「麻煩再外帶三份御手洗糰子、謝謝。」富岡向大嬸開口道。
「好的、稍等喔。」大嬸笑咪咪的接單。
大嬸離去後，富岡將剩下的茶一飲而盡：「差不多也該走了。」
「啊、好的。」蜜璃緊張的將最後的糰子吞下肚。

五分鐘後，大嬸將外帶的糰子交給了富岡和蜜璃，兩人踏上了歸途。

「富岡先生要先去蝶屋吧？」蜜璃向富岡問道。
「不，報告書⋯⋯」通常結束任務當天他不趕著過去，而且還有報告書要做。
「報告書的話，我來寫吧。」蜜璃笑道，「糰子就麻煩富岡先生了！」
「⋯⋯是嗎。」富岡想了一下，也不反對：「麻煩了。」
「不會喔，一點都不麻煩！」蜜璃用力搖搖頭，「反倒是小忍，幸好有富岡先生照顧著，真的很謝謝你。」
忍對她來說既是難得同為柱的女性夥伴、也是好友；但眼下她自知能為忍幫上忙的地方少之又少，對於富岡能陪在忍身邊她是十分感激的。
「我只是做我能做的事而已。」富岡的聲音有一點飄，顯然不是很肯定自己。
「別這麼說！我相信就算只是這樣、小忍一定也很開心的！」蜜璃忍不住為他打氣著。

富岡沒說什麼，只是遙望著遠方。
安靜了足足五分鐘之久。

好不容易等到富岡又開口，他低聲問：「你所說的，都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囉！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肺腑之言！」蜜璃搥搥胸膛，自信滿滿的說。
輕聲唸了句「是嗎」後，富岡便不再繼續話題，靜靜的漫步在道路上。

每一個字都是肺腑之言嗎⋯⋯意思就是連同那時候被遮掩住的那句話──
一字一句，富岡確實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