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第一的鮭大根》


(啾、啾、啾──)

此時大概早上十點左右。
今日天氣晴朗、風光明媚、鳥語花香,雖然初秋有些涼意,但陽光普照的溫暖與秋涼混合之後反而形成了絕配的宜人溫度。
如果有帶一些三明治或飯糰之類的,就是再適合野餐不過了。

(啪噠、啪噠、啪噠)

草鞋踩在山間小路的落葉上發出輕脆的碎裂聲,其實這個聲音很療癒人心,不得不說煩躁的心情有被緩和了一點點。
但她們的目的地到底是哪裡?現在又為什麼在這荒山野嶺漫步著──

「那個,富岡先生──」

一個勁走在前方的水柱‧富岡義勇的身後,傳來的呼喚聲中,有著竭力保持冷靜卻隱藏不住的躁鬱。
富岡停下腳步,側頭望了後面的人一眼。

「我們到底是要去哪──?」
一臉微笑的蟲柱‧胡蝶忍,額上冒出了青筋,提高分貝問道。
富岡只停了五秒,隨即轉回頭,繼續往前走。
這個舉動讓忍的額頭上又冒出了一個青筋。

「你好歹回答一下吧,富岡先生──」
真讓人火大,忍知道富岡一定有聽到她的提問,但他不知道是不想解釋還是不曉得怎麼說明理由,於是一個字也不說。
至於為何會變成現在這個狀態呢⋯‌⋯‌


***


三天前,忍和她的繼子‧栗花落香奈乎一同出門辦事,中午在附近的鎮上找了一間食堂用過餐後,結帳的同時食堂入口處又走進了一位客人,店小二隨即上前招呼帶人入座。

『總共是○○○元。』櫃檯的大嬸向忍說道。
『嗯,這裡給您。』忍掏出剛剛好的錢放到大嬸手中。
『謝謝光臨,歡迎下次再來喔。』大嬸笑咪咪的親切道。

收起錢包後,忍對跟在後面的繼子道:『我們走吧,香奈乎。』
而話剛說完,只聞旁邊不遠處的位子、幾分鐘前店小二帶進來的那位客人,用毫無情緒起伏的聲調說了句──


『鮭大根一份。』

聲音不大,但身為柱的身體能力、五感本來就鍛鍊得比常人還靈敏;尤其這無趣又死板的語氣和再明顯不過的關鍵字,忍立刻就認出點餐的人是誰。

店小二在手上寫下餐點後,很快地便跑到廚房吩咐去了。
忍領著香奈乎走到指名鮭大根餐的那桌,而對方正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對於兩人的來到一點也不驚訝。

『有事嗎?』放下茶杯,『胡蝶。』
『沒什麼,我剛好跟香奈乎吃完飯付錢的時候聽到有人點鮭大根,聲音很耳熟。』忍笑吟吟的說,『果然是富岡先生呢。』

富岡瞥了她一眼,沒有接話的意思。

『富岡先生還是老樣子這麼喜歡吃鮭大根呢。』忍半揶揄的口吻,『鮭大根究竟有什麼魅力讓你如此欲罷不能呢?』
『你不喜歡鮭大根?』富岡問道,眼神中有些微敵意。
『也不是不喜歡,只是難以理解你的喜好。』
鮭大根她當然吃過,是很樸素的家庭料理,食材取得容易、料理方式也不難,她想不通鮭大根到底哪一點牢牢抓住了這位個性難以相處的水柱大人的胃?

『鮭大根不是很常見的料理嗎?既然這樣──』

忍本來想說「調味也是大同小異吧」,但富岡很難得的先一步打斷她的話。

『你沒吃過吧。』
『⋯‌⋯‌是?』
『真正好吃的鮭大根。』

看著眼底靜靜燃燒的富岡,忍稍微嚇了一跳。
非常難得、不,應該可以說第一次,見到什麼事都漠不關心的富岡,為了自己以外的事動氣。
不過驚嚇之餘,她同時也感到一陣有趣──

『那就願聞其詳囉。』忍重新掛上笑容,『關於你說的,真正好吃的鮭大根。』
『⋯‌⋯‌現在沒空。』富岡冷冷地回答。
『啊?』
碰了個釘子,有些錯愕的望著恢復成平常樣子的富岡,忍感到一陣悻悻然。
這個男人,還是這麼難相處⋯‌⋯‌嘛、算了,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為了這點生氣的話太不成熟了。她不快地想。

『是嗎?那就不打擾你用膳了。』忍壓抑心中的不悅道,『香奈乎,走吧。』
話一說完,兩人就一秒都不浪費的離開食堂了。
『⋯‌⋯‌?』
富岡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依舊不明白忍到底為什麼特底跑來與他攀談、最後又好像不是很想跟他繼續對話似的離去了。


之後時間轉到今天早上。


『胡蝶──』
『嚇⋯‌⋯‌!!』

忍驚恐地看著悄然無聲出現在院子的富岡義勇,因為太突然了,害她忍不住還驚呼了一下。
『不要一聲不響的跑來人家家裡⋯‌⋯‌!』忍有點生氣,『你知道現在才幾點嗎?!』
『早上七點。』像報時機器人一樣,富岡回答。
『不是真的在問你時間⋯‌⋯‌』忍扶額,不禁想這個男人是笨蛋嗎?
『今天有空嗎?』不理會忍的無奈,富岡繼續問。
『今天?下午的話是打算出門辦點事⋯‌⋯‌』她想了想後說道。
『那我們走吧。』
『蛤?』

富岡的神情無比認真。

『帶你去一個地方。』


***


「富岡先生──我們非去那個地方不可嗎?」
「嗯。」
「那個地方有那麼重要嗎?」
「是。」

這一聲「是」說得鏗鏘有力,忍不禁心中一凜,看來那個地方對富岡而言真的意義非凡。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反正富岡先生總不會害她,只是搞不懂現在他的目的是什麼,總之到了之後發生些事情後應該就能理解些蛛絲馬跡吧?忍是這麼想的。

她調整心情,專心一意的走在富岡身後。
走著走著,遠遠的,漸漸的,有一座木造小屋出現在他們的視線範圍中。
這種地方居然有住人?忍心中好奇:他們走了好幾個小時,已經是非常非常深處的山中了。
即使現在是正中午、頭頂上有太陽的情況下,光線照不到的樹蔭下仍是頗為陰暗,甚至好像有一層薄霧、朦朦朧朧,她不大確定。
可以確定的是,聽富岡有力且毫不遲疑的步伐來看,她們的目的地應該就是那座小屋。

大約距離小屋五十公尺左右,屋門打開了,裡頭走出一個人,貌似是早就得知有客來訪而出來準備迎接。
忍定睛觀察:那人是中等身材,比富岡稍矮,從體型來判斷是一名男性;一頭白髮,手上的肌膚粗糙且皺褶甚多,應該有些年紀。
這些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不過讓忍最犯疑的,是他的臉上帶著一副紅色的天狗面具。

「時間抓得很準呢。」帶面具的老者向到達小屋的兩人說道。
「好久不見,老師您別來無恙。」富岡的語氣雖一貫的平板,卻多了幾分敬意。
「沒什麼差,還是一樣。」
老者轉而望向富岡身旁:「你就是胡蝶小姐吧?」
「啊、是的。」被不認識的對方認出身分,忍愣了一下,「請問您是⋯‌⋯‌」
「老夫名為鱗瀧左近次,是教導義勇水之呼吸的培育者。」老者說明道。
「啊⋯‌⋯‌!您就是那位前任水柱‧鱗瀧左近次先生嗎?!」忍驚呼。
「正是老夫。」鱗瀧沉厚的口吻回應,然後:「義勇,你來之前沒有先跟胡蝶小姐說明一下嗎?」
「沒有⋯‌⋯‌」富岡微微低下頭。
「你這毛病,還是改不過來。」鱗瀧的語氣中多了幾分無奈,「就別站著說話了,先進屋吧。」
「好的。」


***


「義勇很難得回來找我一次,三天前居然捎信來說今天中午會過來一趟,還請我幫忙準備一下午膳。」
鱗瀧領著兩人進屋入座,忍馬上就看到地爐上烹煮的鐵鍋,而那個味道──
「富岡先生,你可以解釋一下了嗎?帶我來的原因。」
還寫信讓鱗瀧先生準備午餐、也就是此時此刻在熬煮的鮭大根,忍覺得一陣好氣又好笑:千里迢迢跑來找自家老師,為的是吃上一份到處可見的鮭大根??更莫名其妙的是還帶上她一起來,她真的無法理解這個男人的思維。

「你說你想知道,真正好吃的鮭大根。」
「我?」
忍不禁一怔,隨即想起三天前在食堂巧遇富岡時的對話。
「我的確是說過⋯‌⋯‌但你那時候又不告訴我。」
還說什麼「現在沒空」,雖然當下她只是基於閒聊的心態隨口問問,不過他當時的回話態度想想還真令人火大。
「口說無憑。」富岡淡淡的道,「你吃過一次,就能懂了。」他自顧自地拿起旁邊的空碗,盛了一碗滿滿的鮭大根:「哪。」
「已、已經煮熟了嗎?」忍傻眼,這鍋湯根本不知道鱗瀧先生何時開始煮的,但他的舉動好像這就是他親手料理一般毫不遲疑。
「從這個香味就可以判斷已經好了。」富岡信心滿滿。
有點擔心地偷偷瞄向從剛剛就沒說話的鱗瀧先生,忍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但他似乎沒有要阻止富岡先生的意思。
既然如此,她也不好再有異議,只好勉為其難地喝了一口魚湯。

「咦⋯‌⋯‌!」
湯汁吞嚥入喉後忍心中一驚,這個味道⋯‌⋯‌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這確實是鮭大根無誤,可怎麼能烹調得如此鮮美、除此之外,裏頭似乎有另外幾種不太常在這道菜裡出現的調味,味道雖淡卻又不至於被蓋過、完美襯托出魚肉的鮮味和白蘿蔔的清爽。
「這⋯‌⋯‌」
到今天來這裡之前,忍覺得富岡義勇只是個異常執著於鮭大根的怪人;但此時此刻,她完全可以體會他如此喜愛這道料理、甚至把它奉為圭臬的原因了。
這道鮭大根,根本可以稱做是「宗教」,而她幾乎是被傳教成功的信徒。

「這道菜還合胃口嗎?」
一直安靜在旁觀察的鱗瀧此時終於發聲,溫和的詢問。
「太厲害了、簡直是⋯‌⋯‌」忍難掩心中激動,正想大力稱讚時;突然一側眼瞥見旁邊的富岡臉上似乎有著微微的得意之色,她一個煞車,極力平緩興奮之情。
「很好吃,您廚藝十分精湛。」忍保持冷靜的口吻,「只不過,這道鮭大根中是否放了異於平常的調味料?」
「這個啊──」儘管戴著面具無法辨識,但忍好像聽見了他神秘兮兮地哼笑一聲:「獨門秘方,就恕不奉告了。」

三人說說聊聊──正確來說,主要是鱗瀧和忍的聊天,富岡只是偶爾在鱗瀧問話的時候才會回答,總之愉快的午餐時間很快的度過了。

「感謝您的招待。」忍向鱗瀧微微欠身。
「不會,義勇居然會帶工作上的同僚過來。」鱗瀧和藹地說,「今天總算見到胡蝶小姐的廬山真面目,我也是很驚喜。」
「我的⋯‌⋯‌廬山真面目?」忍一楞,他的話聽起來像是早就知道有她這個人了,但忍並不記得有和鱗瀧打過照面,今天完全是初次見面。
「雖然頻率很少,但義勇偶爾還是會寫信給我。」鱗瀧道,「曾經提過幾次你的名字。」
「提到、我?」忍驚訝的看著鱗瀧、又轉過去望向富岡;而後者用一副看不出絲毫情緒起伏的淡漠神情、輕聲說了句:「嗯。」

「這孩子不是很好相處,勞你們費心了。」鱗瀧的語氣懇切。
「哪兒的話,富岡先生在工作上也幫過我的忙。」雖然以富岡和其他柱互動的狀況來看他是真的挺難相處,忍不好意思說,怕影響老人家的心情。

又簡單寒暄幾句後,富岡和忍才正式向鱗瀧道別,啟程下山。


***


「吶吶、富岡先生,你在信中提到我什麼?」
忍並肩走在富岡身旁,戳著他的手臂饒有興味的問道。
「⋯⋯沒什麼。」富岡似乎不想多說。
「這種情況已經不是說沒事就可以打發我了吧?」忍笑得一臉燦爛。
「⋯⋯」他囁嚅:「只是些工作上的瑣事。」
「真的嗎?」

富岡別開臉不答,只是加快腳步往前。
忍見狀趕緊也提高腳力跟上他,但沒有打算再追問下去——看到他的窘樣,來這趟已經很值回票價了。

「這麼大一個人了,別還是讓老師擔心你啊。」想起臨別前鱗瀧的話,忍露出苦笑。
「我⋯⋯」
「說起來,你帶我來找鱗瀧先生,只是為了讓我吃鮭大根嗎⋯⋯噢!」
才剛說完,忍就措手不及的撞上毫無預警停下腳步的富岡的後背。
「我說,富岡先生——」
「不行嗎?」
揉了揉紮紮實實撞到的額頭,她皺眉哼了一句「嗯?」。
從頭頂上傳來了富岡低沉的聲音。

「我想讓你嚐嚐,世上最好吃的鮭大根。」
「⋯⋯!」
這個動機太過純粹,以至於忍一時反應不過來;不過仔細想想,這反而是很富岡式的回答。
至少依她對富岡的了解,他是一個生性耿直、不拐彎抹角的人;對他來說,他只是很單純的在「分享他個人喜歡的東西」,如此而已。

「我倒是稍稍被說服了啊,鱗瀧先生的鮭大跟。」忍微微一笑,「但你吃過那種極品之後,還吃得下其他人煮的鮭大跟嗎?」
「就算沒有一百分,八十分也是不錯。」
「哦──」
意思就是鮭大根只要做到八十分,對他來說就是可以算得上不錯吃的等級了,忍了然於心。

突然的,富岡好像開口喃喃著什麼,她聽不大清楚。
「你說什麼?」
她抬頭問道,而他欲言又止的抿了抿嘴。
猶豫了幾秒後,他重啟雙唇──

「──你想知道」富岡嗓子低沉,「老師的祕方嗎?」
「!」忍怔住了下,「原來你知道?」甫一語畢,她隨即想起富岡本就是鱗瀧的門生,怎麼會不曉得──
「嗯。」
「這樣好嗎?那可是鱗瀧先生的獨門調味欸。」
「⋯⋯他不介意,我想。」
富岡一邊說還一邊點頭,忍不禁心中好笑──他哪來的自信這樣想啊?
「我覺得你意有所圖喔,富岡先生。」
「⋯⋯!」
「你應該不是無條件提供我這個情報吧?」
忍抬起目光,打量著因為被發現有所企圖、而有些侷促不安的富岡。

「⋯⋯不行嗎?」他囁嚅道,「我可以付錢⋯⋯」
「呵呵──不用那麼緊張。」忍伸手拍拍富岡的手臂。其實她是想拍肩,不過身高相差太懸殊,要搆到他肩膀的高度太辛苦了。
「我沒有要你付錢,畢竟這是為了一解富岡先生對老師(煮的鮭大根)的思念嘛,當然是無價的。」忍落落大方的道。
「胡蝶⋯⋯!」富岡的眼神中充滿了感激,讓她想起第一次親眼目睹他吃到鮭大根的笑容,同樣的感受自回憶中湧出──

「那個,富岡先生,可以請你把臉轉過去先別看我嗎⋯⋯」
忍不好意思地說,手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富岡震驚,心中遭受巨大打擊。

儘管她並不討厭富岡,卻終究無法適應他那終年無表情的臉上有情緒豐富的波動。
但富岡義勇身為人而且非常人性的一面,她確實感受到了。
這也許是自己擁有的小小特權吧?

一絲竊喜混合著揶揄的話語一同宣之於口──


「──不是叫你轉過去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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